那边,不知何时赶来的士兵集结围截。
为首的军官挥下了手。
“放箭!”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
冰冷的箭矢如同死神的獠牙,朝着下方拥挤混乱的人群倾泻而下!
“啊——!”
“娘!”
“孩子!我的孩子!”
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呼喊!
血花在人群中爆开!
绝望的哭嚎如同利刃,狠狠剐着荣安的耳膜和心脏!
她猛地看向阿六。
原来他早有后手!他究竟想做什么!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如同被惊散的蚁群,更加疯狂地、无头苍蝇般地向各个方向奔逃、推挤、践踏!
哭喊声、咒骂声、濒死的呻吟声,混合着江风海的咆哮,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鸣。
混乱中,倚靠在炸药堆旁的百姓被冲倒,油布被撕扯开一角!
荣安看得分明,那下面露出的,是密密麻麻捆绑在一起的、黝黑的火药包和引线!
“不——!”
她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就要扑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码头侧翼的山坡上炸响!
这吼声蕴含着无边的怒火和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手持一柄巨大的开山斧,如同天神下凡般,率领着数十名同样精悍、头缠红巾的汉子,如同猛虎下山,从山坡上狂冲而下!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那些举着弓弩、正欲再次放箭的护卫!
“方腊在此!诛杀狗官!替天行道!”
怒吼声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码头!
方腊!他竟然亲自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生力军,如同烧红的尖刀插入黄油,瞬间将禁军本就不甚严密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弓弩手被砍翻,军官被那持斧巨汉一斧劈飞!混乱的百姓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哭喊着涌向义军的方向,暂时远离了栈桥和炸药堆所在的危险区域!
压力骤减!
引爆炸药的最佳“窗口”似乎出现了!
人群被义军吸引、驱散,炸药堆暴露了出来!
阿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一直沉寂的手指,在袖中猛地一紧!
他袖中捻动的手指,如同死神的倒计时,锁定了那几处暴露在混乱边缘的致命炸药堆。
就在这时。
“吼——!!!”
一声惊雷般的咆哮,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猛地劈开所有喧嚣!
声浪裹挟着无边的怒火与磅礴的力量,自码头侧翼的山坡轰然炸响!
荣安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与混乱,锁定声源。
山坡之上,一道身影昂然矗立!
他并未披挂华丽甲胄,只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粗布短打,裤脚高高挽起,赤着双足踏在泥泞的山石上,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雄浑气势!此人身形魁梧,肩宽背厚,仿佛蕴藏着移山填海的伟力。看面容,约莫四十许年纪,古铜色的脸庞饱经风霜,刻着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每一道都沉淀着苦难与坚韧。浓眉如墨染,斜飞入鬓,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开合间似有雷霆电闪,此刻正燃烧着足以焚尽世间不公的熊熊烈焰!
他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更添几分刚毅与草莽豪雄之气。手中并无花哨兵器,仅提着一柄巨大、沉重、刃口磨得雪亮的开山斧,斧柄粗糙,却与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浑然一体。
他……就是方腊吗?
荣安心中剧震,那个在四大名着里被描绘成凶残反派的形象,此刻被眼前这活生生的、如同从大地深处崛起的反抗者领袖彻底颠覆。
他并非妖魔,而是被压迫到极致的火山喷发。他身上的气势,没有权贵的骄奢,没有官僚的阴鸷,只有最纯粹的、源自底层苦难的磅礴怒火与不屈意志!
他是革命的领导者,是绝望中点燃希望的火炬!
“方腊在此!诛杀狗官!替天行道!”
方腊又一声怒吼,声音如同海啸,席卷天地!
随着他巨斧一挥,身后数十名头缠赤红巾帕、同样精悍勇猛的汉子,如同下山猛虎,发出震天的呐喊,悍不畏死地朝着码头上的护卫猛扑过去!
而为首的持斧巨汉一马当先,巨斧横扫,如拍苍蝇般将一名禁军军官连人带甲劈飞出去,血雨漫天!
义军如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瞬间冲垮了本就因百姓冲击而散乱的阵线!
百姓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哭喊着涌向义军的方向,暂时远离了栈桥和那几处致命的炸药堆!
压力骤减!
引爆炸药、摧毁海鰌、重创各方势力、甚至可能波及方腊本人的“最佳窗口”,已然出现!
……
恰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六身侧。
正是文叔!
他浑身湿透,气息却依旧平稳如渊,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水下或岸上的激战。他并未看向荣安,而是径直对着阿六,躬身拱手,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大人!最新线报!本月内,方腊已聚众十万!连克睦、歙、衢、处、婺、杭六州五十二县!声势滔天!眼下其主力一部正分兵奔袭苏州!此獠现身于此,护卫必虚!正是将其连同海鰌、高俅、乃至岸上童贯蔡京爪牙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之绝佳时机!机不可失!”
文叔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钢钉,狠狠钉在荣安的神经上!
她脑中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散尽,阿六那深不可测的计划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冰山一角。
海鰌? 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诱饵!一个足以牵动蔡京、童贯、高俅、乃至金人神经的巨大诱饵!
根本不是什么密令!
阿六顺水推舟同意她阻止海鰌进入鹰愁涧,并非为了什么,而是为了将海鰌逼到这处早已布下杀局的“鲶鱼嘴”码头!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一艘船!
他要的,是这艘船所能引来的所有大鱼!是借摧毁海鰌之机,将汇聚于此的各方势力童贯、蔡京、高俅及金人死士、乃至方腊义军精锐连同这艘船一起埋葬!
更要借此混乱,引出并重创甚至击杀方腊这个心腹大患!一石数鸟,一劳永逸!
他效忠的,唯有皇权!
唯有龙椅上那位,对内外威胁都欲除之而后快的天子!
至于什么海鰌什么人命,在皇权的绝对安全和方腊起义的祸事面前,都只是可以牺牲的棋子!
好狠!好绝!
好一个运筹帷幄、视众生为刍狗的棋手!
荣安自诩前世特工,精于算计,此刻却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
阿六此局之深、之狠、之高效,她自认做不到其十分之一!
这是真正的庙堂权谋,以江山为盘,以万民为子!
阿六听着文叔的禀报,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方,是依旧在混战厮杀、血肉横飞的码头,是哭喊着奔向义军寻求庇护的百姓……还有那暴露在混乱边缘、等待他一声令下便能收割一切的炸药!
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闭眼,是天子冰冷审视的目光,是社稷倾颓的危机,是文叔口中“十万之众、连克六州”的滔天巨浪!睁眼,便是那黑压压、在风雨中如同蝼蚁般挣扎求存的……人!
动手?此刻引爆,功成大半,足以向天子交差!但代价是,这码头顷刻间将化作血肉磨坊,无数无辜百姓将因他一道命令而灰飞烟灭!
不动手?方腊若趁乱遁走,海鰌若侥幸逃脱,各方势力若未受重创……他如何回去复命?如何面对天子之怒?
时间仿佛凝固在阿六紧闭的眼睑之后。风雨声、喊杀声、哭嚎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不能!”
荣安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她死死盯着阿六紧闭的双眼,仿佛要刺穿那冰冷的伪装:“你也是有爹娘的!那些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草芥!是走投无路才被逼造反的可怜人!引爆炸药,与屠夫何异?!要炸,先把人引开!”
阿六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如同寒潭炸裂,射出两道冰冷到极致的厉芒,狠狠刺向荣安!
他第一次,用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地说。
“荣大小姐!不——” 他
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酷的弧度,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该称您一声——荣郡主!您身为陛下的义妹!玉面罗刹!何时竟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轰——!
荣安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
郡主?!陛下的义妹?!
原身竟然还有这样一道惊天的隐藏身份?!
皇帝的义妹!
她不觉得阿六在诓骗她!
这身份,或许是原身的护身符之一!只不过应该是隐秘!不然杨丰是不敢如此对她不屑一顾的,这身份必然知晓者寥寥!
巨大的震惊让她微微睁大了眼,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幻。这突如其来的身份揭露,如同掀开了棋盘的一角,让她瞬间明白了原主更多行为的动机和所处的漩涡之深。也明白了阿六此时点明,是要她清楚她背后的人是皇帝!她不应该违抗皇命!
然而,此刻——
去他的郡主身份!
荣安可没有什么忠于皇权的念头!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在箭雨中奔逃、在泥泞中哭喊、为了一口吃食就能被轻易煽动、如同野草般挣扎求生的面孔。
他们是人!
是她的任务之外,却无法漠视的生命!
“我……”
她喉头滚动,压下翻涌的心绪。她的任务是漆税,是阻止海鰌进入,不是剿灭方腊,更不是用百姓的血肉铺就阿六的功劳簿!
突然,她眼中精光爆闪!
她猛地抬手指向波涛汹涌的江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近乎破音的嘶喊。
“快看!那是什么?!”
声音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瞬间吸引了阿六和文叔的全部注意力!
两人几乎是本能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朝着雾气弥漫、波涛翻滚的江面望去!
就是现在!
她蓄势待发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
她身形一矮,如同灵猫般揉身而上,右手并指如刀,凝聚了全身仅存的气力与原主身体残留的本能,带着撕裂空气的细微锐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狠辣地劈向阿六毫无防备的后颈!
“啪!”
一声沉闷的脆响!
阿六那挺拔如松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眼中的厉芒瞬间凝固、涣散,带着一丝极度的错愕与难以置信,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荣安早有准备,一把托住他倾倒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倒在冰冷的岩石后。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
当文叔惊觉不对,猛地收回望向江面的视线时,看到的便是阿六已然昏迷,而荣安正缓缓收回手刀的景象!
文叔那张万年不变的、如同石刻般僵硬冷漠的“死人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生动的、几乎可以说是惊骇的表情!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微微张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大人……竟被这女人……一掌劈晕了?!
荣安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和血腥的空气,强行压下因剧烈动作和紧张而狂跳的心脏,目光锐利如刀地刺向惊愕的文叔,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不知道阿六之前具体如何安排!我也不阻止你执行他的计划!但——给我一刻钟!”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下方依旧混乱、但人群因义军出现而开始向某个方向涌动的码头:“只要一刻钟!一刻钟后,你要炸便炸,要杀便杀,我绝不再拦!否则……” 她眼神冰冷地扫过昏迷的阿六:“你知道后果!”
文叔脸上的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如同毒蛇般的阴冷和审视。他死死盯着荣安,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假和威胁的分量,又似乎在权衡违背阿六意志的后果。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最终,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厉色一闪,缓缓地点了点头,身体却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目光重新锁定了下方那几处炸药堆。这无声的应允,带着冰冷的杀机和最后的时限。
荣安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刘大婶和那些推石灰车汉子们暂时藏身的山坳方向疾奔而去!
她边跑边迅速扯下身上那件显眼的皇城司玄色外袍,露出里面普通的深灰色劲装,同时飞快地从地上抓起几把湿冷的污泥,胡乱地抹在脸上、头发上。
山坳里,刘大婶等人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荣安狼狈却眼神晶亮地冲来,立刻围上。
喜欢半阙河山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半阙河山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