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偏僻小道继续向汴京方向跋涉,气氛因遭遇方腊而显得有些沉闷。
荣安心中更是波澜起伏,方腊那悲壮决绝的眼神和控诉,久久在她脑中回荡,让她对这腐朽的世道有了更真切、也更无力的认知。
然而,命运的戏弄远未结束。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片山区,前方已隐约可见平原村落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方一棵古树的阴影下,拦住了去路。
那人同样穿着皇城司的制式黑衣,但材质明显更为精良,脸上戴着一副没有任何花纹、只露出双眼的纯黑面具,气息缥缈,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手中托着一枚小小的、却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复杂的、仿佛龙绕祥云的“皇”字。
阿六和阿修罗在看到那令牌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变,几乎是本能地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参见指挥使!”
荣安虽不明所以,但见阿六阿修罗如此反应,也立刻意识到来人身份极高,连忙跟着跪下。
皇城司指挥使?那是皇城司的最高长官!
竟然亲自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不对……
那黑面具指挥使并未开口,只是将手中的令牌微微向前一送。
月光下,荣安隐约看到令牌背面似乎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赵?国姓!
她的心猛地一沉!
皇城司最高长官姓赵?是宗室?王爷?
黑面具指挥使依旧沉默,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递给了跪在最前面的阿六。
阿六恭敬接过,迅速拆开,就着微弱的月光浏览起来。荣安紧紧盯着他的反应,只见阿六那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在阅读信件的瞬间,竟然也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和……凝重?
片刻后,阿六收起密信,沉声应道:“卑职领命!”
黑面具指挥使微微颔首,身影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消失,阿六和阿修罗才缓缓站起身,脸色都异常难看。
“阿六,信上说什么?”
阿修罗忍不住粗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阿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荣安,那眼神复杂得让荣安心底发毛。
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任务变更。暂不回京。即刻折返,协助……‘天枢’、‘天玑’、‘天权’三位密探,押解钦犯方腊……进京。”
“什么!”
荣安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押解方腊?我们?刚才明明……”
明明已经放他走了!
而且最高长官亲自下令?还是协助那最神秘的“天”字组?
“是雍王的命令。”
阿六打断她,语气沉重地补充了一句,仿佛这四个字有着千钧之重。
雍王?
荣安脑中飞速搜索,依稀记得宋徽宗时代似乎确实有一位叫赵什么的王爷……是了!宋徽宗赵佶的弟弟,赵似?被封为雍王?
他竟然是皇城司的实际最高掌控者?
难怪令牌上有个“赵”字!
那刚刚的是赵似吗?
一位王爷,亲自下令,越过所有层级,直接命令他们这三个去协助最神秘的一组人押解最重要的钦犯?
这太不寻常了!
怎么看都不合理!
眼下来不及细想,目前能知道朝廷对方腊志在必得,且极度重视!而且……意味着这项任务可能牵扯到极高层的博弈,更意味着……他们三人已经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根本无法脱身。
能拒绝吗?
荣安看着阿六和阿修罗那凝重无比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能。
不管刚刚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雍王,但雍王的命令,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绝对不容置疑的意志。
拒绝,就是抗旨,就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倦意包裹了荣安。
她感觉自己就像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推着,驶向未知的、却注定凶险万分的深渊。
真……不想干了!
没有任何犹豫和抱怨的时间,三人立刻转身,沿着来路急速折返。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六在前方带路,速度比来时更快,仿佛要借此发泄内心的凝重。阿修罗骂骂咧咧,却也只得紧跟。
荣安咬牙忍着伤痛和疲惫,拼命跟上。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他们的麻烦还不够多。
就在他们再次进入一片地势险要的峡谷时,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嚣张的呼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数十个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山匪从两侧山坡上冲了下来,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个独眼龙扛着鬼头刀,狞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呃!”
他的话还没说完!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那个独眼龙山寨头目的狞笑猛地僵在脸上!
他的眉心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紧接着,他的眼耳口鼻中迅速溢出黑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倒地,瞬间毙命!
快!
狠!
准!
山匪们还没反应过来,恐怖的事情接连发生。
站在独眼龙旁边的二当家,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胸膛,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从他体内钻出!
他的皮肤下面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变得血肉模糊,倒地抽搐而亡!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山匪,举着刀刚要冲,却忽然像是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整个胸膛诡异地向内凹陷下去,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山壁上,成了一滩烂泥。
更可怕的是,一群山匪突然开始互相残杀!
他们眼神呆滞,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狂热笑容,仿佛将身边的同伴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疯狂地挥刀互砍,瞬间死伤一片!
整个场面变得如同修罗地狱!
没有激烈的打斗,只有无声的死亡和诡异的自相残杀,那些山匪死状极惨,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六和阿修罗立刻停住脚步,将荣安护在中间,神情凝重无比,却并未出手,只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荣安被这突如其来、却又诡异莫名的屠杀惊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手段?
毒?幻术?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三个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峡谷的出口处,正好挡住了那些幸存山匪的逃路。
左边一人,身形高瘦,穿着宽大的黑袍,连双手都隐藏在袖中,脸上戴着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白色面具,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冷黏腻的气息。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头晕目眩,心神不宁。
这是……天玑?主催眠迷幻术?
右边一人,身材中等,毫不起眼,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脸上戴着一张毫无特色的木质面具。但他脚下所站的位置,以及周围地面上隐约浮现的、一闪而逝的奇异光华,却让那片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禁区,所有试图靠近的山匪都会莫名其妙地摔倒、被突然出现的陷坑吞噬、或是被地下射出的尖刺洞穿。
天权?主奇门遁甲?
而站在中间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暗紫色的、绣着繁复云纹的锦袍,脸上戴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露出下颌和薄唇的黄金面具。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血腥恐怖的屠杀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朴的铜钱,只是随意地看着,却给人一种能断人生死、掌控一切的恐怖压迫感。
这是……天枢?九宫之首!
正是九宫密探中最神秘、最强大的“天”字组三人!
他们的手段,狠厉、阴森、恐怖,却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威严。
与他们相比,阿六的暗杀、阿修罗的狂暴、甚至章霁的毒术,都显得“直白”和“正常”了许多。
幸存的山匪早已吓破了胆,哭爹喊娘地跪地求饶,屎尿齐流。
但那黄金面具的天枢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如同看蝼蚁般,轻轻挥了挥手。
身旁那白面具的天玑袖中似乎微动了一下。
那些跪地求饶的山匪突然同时停止了哭喊,眼神变得彻底空洞,然后齐刷刷地拿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噗通——噗通——
尸体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转眼之间,数十名凶悍的山匪,全灭!
无一生还!
峡谷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天枢这才缓缓抬起头,黄金面具下的目光,越过满地的尸体,落在了阿六、阿修罗以及他们身后脸色苍白的荣安身上。
他的声音响起,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却让听到的人从心底里感到寒冷。
“奉令,押解钦犯方腊。尔等……前来协助。”
峡谷内血腥气弥漫,尸体横陈,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山匪此刻已尽数化为冰冷的尸骸,死状凄厉诡异。
而制造了这场无声屠杀的三位“天”字组密探,如同三尊来自幽冥的魔神,静立在出口处,带来的压迫感远比那些山匪更加令人窒息。
荣安站在阿六和阿修罗身后,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看着那白面具的天玑诡异的精神操控、那灰衣人天权神鬼莫测的阵法机关、尤其是那黄金面具人天枢的视人命如草芥、一言定人生死的淡漠……她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九宫密探”这四个字所代表的、远超她想象的恐怖分量!
和这三位比起来,阿六的暗杀、阿修罗的狂暴、章霁的毒术,甚至显得都有些“朴实无华”了。她简直无法想象,原身到底是怎么在这么一群怪物中间混下来的?还能混到代号“血罗刹”?
这皇城司的入职门槛和生存难度也太离谱了!
就在荣安内心疯狂吐槽、冷汗涔涔之时,对面的“天”字组三人也有了动作。
那黄金面具人“天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轻飘飘地扫过满地的尸体,最终落在了为首的阿六身上。他完全无视了块头最大、煞气最重的阿修罗,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看起来最弱不禁风的荣安。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和却冰冷的调子,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呵,‘鬼见愁’……不过是个小任务,竟弄得如此狼狈,还折了人手?看来你这去年的‘魁首’,水分不小啊。”
荣安瞬间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
这分明是来找茬的!
阿六尚未回话,旁边的阿修罗先忍不住了,他本就看这装神弄鬼的三人组极其不顺眼,此刻闻言更是勃然大怒,瓮声怒吼道:“放你娘的屁!你们……”
“阿修罗。”
阿六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虽然只是叫了名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阿修罗愤愤不平地闭上嘴,但铜铃大的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天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阿六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天枢”,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对方嘲讽的不是自己:“任务已完成。雍王之令,我等自当协助。你若不胜命令,直言便是。”
他的回应不卑不亢,并未被对方的气势压倒 而且隐约间透着挑衅。
荣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压低声音悄悄问阿修罗:“他们……一直这样?”
阿修罗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不爽和鄙夷:“呸!三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仗着是‘天’字组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妈的,要不是雍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背后议论王爷不好,转而愤愤道:“反正咱们三组的师父本来就不对付,年年较劲,都想争皇城司第一高手的名头。咱们手底下的,自然也得争!去年的密探大比,魁首是阿六,压了他们一头,这帮孙子就一直不服气,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
原来如此!
荣安瞬间明白了这火药味的来源。皇城司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派系斗争、资源竞争无处不在。这“天”字组显然是来找回场子的,想借着这次联合任务打压阿六,证明他们才是最强的。
怪不得“天枢”一上来就针对阿六,完全无视他人。这是把阿六当成了主要竞争对手和打压目标了。
荣安心中暗自叫苦。
本来押解方腊就是苦差事,现在内部还搞对立,这还怎么玩?
她这个冒牌“临时工”岂不是更要成为炮灰中的炮灰?
就在她忧心忡忡之际,“天枢”似乎对阿六的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口舌之争的打算。他黄金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
“不胜?那只能是你。此次任务再简单不过,找到方腊,拿下,然后……完整地带回汴京。雍王要活的,而且……要他能开口说话。”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完整”和“能开口说话”这几个字,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意味。
“希望这次,‘鬼见愁’你不要再‘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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