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改变。”
荣安的声音低沉而迅速:“放弃边路强攻。曹兄,你回来,协助韩兄稳住中场,首要任务是切断他们给种渊的传球线路,尤其是反击时的第一传!”
“韩兄,控球,耐心倒脚,没有绝对机会,绝不轻易向前直塞。我们要把节奏慢下来,跟他们拼消耗!”
“李兄。”
她看向李邦贵:“你的任务最重。我需要你像影子一样贴着种渊,不需要你断他的球,但要干扰他接球、观察和指挥!让他不舒服!”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们不是请君入瓮吗?那我们就……不入瓮! 我们在瓮外,慢慢磨!看谁的耐心先耗尽,看谁的体能先撑不住!”
她不相信种渊那“病弱”的身体,能支撑他一直保持如此高强度的战术执行和瞬间爆发!
她要逼他犯错,逼他露出真正的破绽!
比赛再次开始。
“文魁社”严格执行荣安的新指令。
他们放弃了华丽的进攻,转而进行耐心甚至有些沉闷的传控。皮球在后场与中场之间来回传递,不再轻易冒险向前。
这一变化,显然有些出乎“镇岳社”的意料。
他们试图上前逼抢,但“文魁社”的传接球简洁快速,并不给对手合围的机会。而当“镇岳社”阵型稍有前压,荣安便会立刻指挥队伍将球转移到弱侧,或者直接一个大脚开到前场,虽然缺乏威胁,但足以化解对方的逼抢势头。
李邦贵更是忠实地执行着“牛皮糖”战术,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种渊身边,不断地用小动作干扰,遮挡其视线。
种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来对付他这个“病号”。他试图通过跑位摆脱,但李邦贵别的本事或许不突出,这“缠人”的功夫在纨绔圈里却是练得炉火纯青。
比赛陷入了僵持。
场面变得不再好看,甚至有些乏味。看台上开始响起一些不满的嘘声。
但荣安不为所动。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种渊,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变化。
她看到种渊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急促了一丝,虽然被他刻意压制。
她看到他指挥时的手势,频率似乎慢了一点点。她甚至看到,在一次对抗后,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肋下方,虽然动作极快,一闪而逝,却被荣安精准地捕捉到!
那个向左后方微倾的习惯,或许真的与旧伤有关?
荣安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种渊的“请君入瓮”固然精妙,但她荣安的“釜底抽薪”同样狠辣。
这是一场意志与智慧的拉锯战。她就像最耐心的猎人,在猛兽布下的陷阱周围徘徊,不断消耗着猎物的体力与精力,等待着他疲惫、松懈,最终露出致命弱点的那一刻。
第一局比赛,就在这种沉闷的僵持中,以0:0的比分结束了。
双方队员走下场地,种渊在队友的簇拥下,依旧挺直着脊梁,但荣安敏锐地注意到,他离场时的步伐,比上场时,要沉重了那么一丝。
看台上,蔡京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而童贯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荣安接过队友递来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口。
困难,远超想象。
但博弈,远未结束。
她看向对面那个同样在补充水分、面色苍白的种渊,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和专注。
下一局,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一局沉闷的平局收场,宝津楼前的喧嚣稍歇,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反而在短暂的间歇期中,如同水下暗流般更加汹涌地激荡起来。
队员们各自回到场边区域休息,补水,擦汗,低声交流。
曹晟兀自对刚才被三人包夹断球耿耿于怀,韩嘉彦则若有所思地回味着种渊那精妙的战术变化,李邦贵更是直接瘫坐,揉着发酸的小腿,显然被种渊和李邦贵自己的“缠斗”累得不轻。
荣安看似也在休息,目光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全场。
她知道,这短暂的间歇,不仅仅是球员的喘息之机,更是场外各方势力接触、交换信息、甚至达成某种默契的关键时刻。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看台上。
她的鹰眼仿佛雷达红外线,立马捕捉到高俅正满脸堆笑,躬身对蔡京和童贯说着什么。
这位靠着蹴鞠技艺简在帝心,一路爬到太尉高位的弄臣,举办这次声势浩大的蹴鞠大赛,绝不仅仅是为了娱乐官家或者彰显大宋太平盛世。荣安结合自己掌握的各方情报碎片,迅速在脑中拼凑着高俅的真实意图。
其一,敛财与固宠。如此大规模的赛事,赌坊盘口、商家赞助、各方“孝敬”,必然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同时,若能办得风风光光,让官家龙颜大悦,他高俅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其二,政治投机与交易。这蹴鞠场,如今看来,已是一个微缩的朝堂。蔡京、雍王、童贯,乃至种家背后可能代表的将门势力,都在此有所投射。高俅作为主持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观察各方动向,甚至充当某些交易的中间人。比如,蔡京与雍王之间,是否借着蹴鞠赛达成了某种默契?童贯的军方背景,又在此扮演什么角色?
其三,或许还有更深的阴谋。
荣安想到之前的海鰌船还有王公子一行人,她甚至怀疑,高俅是否与北方有所勾连?王公子一直在京都,而高俅作为官家眼前的红人,负责部分接待事宜,并非没有可能。
就在她思忖间,观众席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虽然那动静很快被压下,但荣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悄然望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来了几位戴着帷帽、遮掩面容的女子。为首一人,虽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但那窈窕曼妙的身姿,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华气度,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是……是李师师大家?”
有人低声惊呼。
“嘘!小声点!她怎么来了?”
“定是听闻蹴鞠赛精彩,悄悄来看的…”
竟然是名动京师的花魁李师师!
她居然也冒着风险,悄悄前来观赛。
尽管她极力低调,但那绝代的风姿,如同暗夜中的明珠,难以完全掩盖。周围的议论声虽低,却像涟漪般扩散开来,不少男子目光灼灼地望向那个角落,带着倾慕与好奇。
荣安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机会!
混乱,哪怕是微小的混乱,都是探查情报的最佳掩护。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场赛事背后真正的交易。
她不能亲自过去,目标太大。
但她有“眼睛”。
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位于另一侧看台的李畴和阿修罗。
李畴今天是文士打扮,平静地坐着,而阿修罗则抱臂立于其侧后,如同守护神。
荣安与李畴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她没有做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极轻微地、朝李师师方向以及皇室看台高俅等人所在的位置,动了动眼球,同时,她的右手手指在身侧,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代表“探查”的皇城司内部暗号。
李畴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仿佛只是随意地转了一下头,目光扫过全场,自然地在那引起轻微骚动的角落——李师师所在的位置——停留了一瞬。
就在这时,巧合发生了。
或许是李师师也注意到了李畴的注视,或许是出于礼节,她隔着面纱,对着李畴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这一下,可不得了!
李畴年轻有为,身居高位,且相貌俊美,本就是汴京城中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倾慕的对象。此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与那艳名远播的花魁李师师“隔空致意”,虽然可能只是无心之举,却瞬间点燃了某些人的醋意。
“凝姐姐,你看!李六郎……”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虽然刻意压低,但荣安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的是坐在不远处的一位贵女,荣安认出她正是之前见过的枢密副使赵霆之女赵姝凝,她看向李师师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嫉妒与不满。而她身旁另一位衣着华贵、容貌娇艳却带着几分骄纵之气的少女,更是冷哼一声,正是高俅的千金高玉婉。
这两位,显然都对李畴抱有爱慕之心。
李畴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眉头微蹙,正要移开目光。
然而,一直如同雕塑般的阿修罗,却在此刻动了!
他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侧了侧身,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挥,带起一股巧妙的劲风!
这股风不偏不倚,恰好拂过李师师面前!
那层薄薄的面纱,如何经得起阿修罗这等高手刻意为之的劲风?
轻纱翩然被掀起一角,随即竟整个飘落!
刹那间,仿佛天地为之失色。
面纱下露出的那张脸,当真是眉目如画,肤光胜雪,唇不点而朱,一双美眸清澈如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与风情。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超越了言语的描述,让周围所有的喧嚣都为之静止。
“嘶——”
整个宝津楼,仿佛能听到无数男子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的目光,无论之前在看哪里,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绝美的容颜上。
惊叹声、赞美声、以及……来自赵姝凝、高玉婉等贵女方向更加明显的愤恨低语和冷哼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度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混乱。
李师师显然也没料到会如此,俏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连忙抬手掩面,身旁的侍女也慌忙拾起面纱为她遮掩。
但那一瞬间的惊艳,已深深烙印在无数人心中。
李畴的眉头皱得更深,瞪了阿修罗一眼。阿修罗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荣安在心底为这两位“队友”的完美配合点了个赞。
李畴的“无意”引导,阿修罗的“精准”助攻,成功制造了这场吸引全场注意力的混乱!
就是现在!
荣安立刻对身旁的曹晟、韩嘉彦低声道:“我去更衣,稍后便回。”
说罢,她不着痕迹地脱离本方区域,借着人群因李师师露面而产生的骚动和注意力转移,如同一条游鱼,悄无声息地绕向宝津楼后方,那些供贵宾休息以及……进行秘密交易的区域。
绕过喧闹的前场,楼后的气氛明显安静肃穆了许多,护卫也明显增多。
荣安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哨,如同幽灵般潜行到一处疑似高俅用来接待贵宾的雅阁附近。
她藏身于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屏息凝神,将听觉提升到极致。
雅阁内,隐约传来交谈声。
除了高俅那略带谄媚的笑声,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生意。
“……高太尉放心,吾主诚意十足。只要南朝依约行事,东西两面夹击,辽国必亡!届时,燕云故地,自当奉还。”
这声音……
荣安没听错,是王公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客气了。”
这是高俅的声音:“剿灭辽国,收复燕云,乃我大宋夙愿。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尤其要禀明官家,与蔡太师、童枢密细细斟酌……”
“这是自然。”
王公子道:“些许薄礼,乃我大金特产,聊表心意,还请太尉笑纳,在贵国皇帝和诸位相公面前,多多美言。”
就在这时,雅阁的门似乎开了一条缝,有仆役端着什么东西进去。
荣安借着那瞬间的缝隙,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
她看到仆役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几个锦盒。其中一个锦盒盖子微微开启,里面露出的,赫然是几支品相极佳、形态硕大的老山参!
还有另一个盒子里,隐约可见洁白的东珠和油光水亮的黑色貂皮一角!
辽国特产!
长白山的老山参,北海的东珠,极北之地的貂皮!
这些,都是辽国控制区域内,或者说,是女真崛起前向辽国进贡的顶级特产!
王公子看来是以金国使者身份将这些作为礼物送给高俅,其意味再明显不过。他们在展示实力,展示他们取代辽国,拥有了这些珍贵物产的支配权,同时也是一种隐晦的诱惑和承诺!
海上之盟!攻辽!
这四个字在荣安脑海响起!
她之前确实是实实在在了解过东国历史的。
北宋末年,以蔡京、童贯、王黼等人为首,力主联金灭辽,寄望于收复自后晋石敬瑭时期就丢失的燕云十六州。他们天真地认为,强大的辽国已被金国打得节节败退,北宋只需出兵夹击,便能轻易夺取梦寐以求的土地,却浑然不知这是在驱虎吞狼,更是引火烧身!
金人狼子野心,对富庶的中原早已垂涎三尺,他们与宋联盟,不过是利用宋军牵制辽国部分兵力,同时窥探宋军的虚实,一旦辽国覆灭,兵锋正盛、野性难驯的金国铁骑,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看似繁华、实则武备松弛的北宋。
而朝中这些蠹虫!
蔡京为了巩固权位,迎合帝心,童贯为了博取军功,青史留名,高俅之流为了从中牟利,讨好上官,雍王赵似或许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们被所谓的“收复故土”的虚名和可能到手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全然不顾这巨大的战略风险!
他们根本不清楚金人的可怕,也不认真整顿军备,只想靠着“盟约”和侥幸,摘取胜利的果实!
愚蠢!短视!误国!
一股冰寒的怒意从荣安心底升起,同时心中那股已经好久没有涌现的深恶痛绝又涌了上来,这些东国人……
她看着那雅阁,仿佛看到了未来中原板荡、血流成河的惨状。而这些始作俑者,此刻却在这里,拿着金人送来的、本该属于辽国或者说属于这片土地的珍宝,做着瓜分邻国、自以为得计的美梦!
那么她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吗?
就在她心潮起伏,准备悄然退走之时,雅阁内再次传来的话语,让她身形一顿。
“……至于今日这场蹴鞠赛……”
王公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倒是让本王看到了南朝的不同面貌。种家……呵呵,似乎还有些骨气。不过,希望他们识时务才好。”
高俅干笑两声:“殿下放心,蹴鞠而已,游戏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荣安眼神一凛。
她自然听到了王公子自称的“本王” 以及高俅的“殿下”,更加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测。
而且金人也在关注这场比赛!
他们甚至注意到了种家!这意味着什么?种家的态度,是否会影响他们与宋联盟的看法?或者,他们想借此机会,打压大宋内部尚存的抵抗力量?
情报量巨大,且环环相扣,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荣安不敢再多停留,趁着护卫换岗的间隙,如同鬼魅般原路返回。
当她重新出现在“文魁社”休息区时,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愤怒痛恶。
第二局比赛即将开始。
传递消息暂且不谈,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赢下这场比赛!
如果刚才王公子和高俅的谈话为真,那么种家……可能就危险了!
虽然她对种渊并无感情,种渊也厌恶她这个蔡京私生女!但是……种家几代都是为大宋忠心耿耿,她并不想他们变成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的目标。
所以她必须赢下这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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