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吏昨夜丑时离家,至今未归。”
周老憨这句话像块冰碴子砸在沈砚秋心口。焦土残烟未散,县丞还在不远处扯着嗓子指挥乡勇清理废墟,嚷嚷着“定要严查流民”。沈砚秋却只觉得四周声音倏然远去,只剩下指尖那半片王府琉璃碎渣冰凉的触感。
太顺了。从锁孔刮痕到琉璃碎片,再到那枚恰好卡在梁缝的王府铜扣,线索一件件摆到眼前,简直像有人捧着罪证往他手里塞。朱常浩是跋扈,但不是蠢货。若真是王府护卫动手,怎会留下这许多把柄?
“钥匙。”沈砚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老憨骤然回神,“你刚才说,赵巡检告假后,钥匙由王书吏代管?”
“是。一共两把,一把在王书吏那儿,一把按理该存在县衙账房备用的铁柜里。”
“按理?”沈砚秋捕捉到他话音里的迟疑。
周老憨压低嗓音:“属下刚才去账房问过,管铁柜的刘司吏说……备用钥匙三日前就不见了。他怕担责,没敢声张。”
沈砚秋眼神一凝。他不再看那焦黑的粮仓,转身就往县衙方向走:“去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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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在后衙西侧,平日这个时候早已下钥。此刻却灯火通明,刘司吏白着脸站在门口,额上全是冷汗。见沈砚秋大步走来,腿一软差点跪下:“大人!下官、下官真不知钥匙何时丢的,那铁柜平日极少动用……”
沈砚秋没理会他的辩解,目光扫过屋内。靠墙立着个半人高的铁柜,柜门虚掩,锁孔有新鲜划痕。苏清鸢已站在柜前,指尖捻着柜内一角的一点泥灰,凑到鼻尖轻嗅。
“不是寻常泥土。”她抬眼,“掺了硫磺和硝石末,味道很淡,但错不了。”
沈砚秋心头一跳。硫磺硝石……军屯粮仓起火时,那异常的甜腻气味瞬间窜回脑海。他蹲下身,仔细看那锁孔内部的刮痕——与粮仓门锁上的痕迹如出一辙,只是更浅、更仓促。
“刘司吏,”他语气平静,“三日前,除了你,还有谁进过这屋子?”
刘司吏绞着手,嘴唇哆嗦:“没、没别人啊……啊!王书吏那日下午来过,说是对一笔剿匪赏银的账,呆了约莫一刻钟就走了。”他猛地想起什么,“对了,他那日还问起铁柜里的备用钥匙,说想看看制式,日后好仿造一把放在县丞那儿备用。下官当时忙着核对秋粮簿册,没理会他……”
“王书吏管着钥匙,却来问你要备用的?”周老憨拧紧眉头。
沈砚秋已站起身。王书吏索要备用钥匙未果,三日后备用钥匙失踪,当夜军屯起火,王书吏丑时离家下落不明。一条线隐隐串了起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清鸢,”他转向正在翻查账册的苏清鸢,“王书吏近日经手的账目,尤其是与绥德、葭州剿匪相关的赏银支出,全部重核一遍。”
苏清鸢指尖飞快地掠过纸页,忽然停在一处:“这里不对。上月剿灭黑山匪帮后,葭州拨来的两千两赏银,账上记的是‘分三批发放,首批八百两于九月十二日下发’。可我记得,周统领直到九月二十才领到第一笔五百两。”
周老憨一愣:“是!当时我还纳闷,怎么少了三百两。王书吏说是葭州那边克扣,流程走得慢。”
“账是做平的。”苏清鸢指尖点着后续条目,“你看,九月二十五日补记了一笔‘补发剿匪赏银三百两’,来源却变成了‘米脂县衙杂项结余’。”她抬头,眼神锐利,“用县衙的公账,补了赏银的窟窿。若没人细核源头,根本看不出问题。”
“王书吏贪了三百两?”周老憨怒道,“就为这点银子,他敢烧军屯?”
“不止。”沈砚秋盯着那笔“杂项结余”,忽然问,“刘司吏,王府上月是不是有一笔‘协理乡勇营械具修缮’的捐银,也是三百两?”
刘司吏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正好三百两!也是王书吏经手入库的,直接入了杂项账。”
屋内霎时一静。三百两赏银被贪,三百两王府捐银填账。若只是贪墨,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除非那笔王府捐银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说,根本就不是捐银。
“王书吏不是主谋。”沈砚秋缓缓道,“他是被拿住了贪墨的把柄,不得不替人办事。那人用三百两‘捐银’逼他平账,再逼他盗钥匙、开粮仓。事后要么杀他灭口,要么……”他顿了顿,“把他变成畏罪自尽的替死鬼。”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梆子声,三长一短。周老憨侧耳一听,脸色微变:“大人,丑时了。”
沈砚秋盯着账册上那并排的两个“三百两”,忽然将册子合上:“去找林姑娘。让她看看,王书吏平日吃的药里,有没有曼陀罗或草乌头。”
周老憨一愣:“大人是怀疑……”
“若想让他乖乖听话,甚至事后‘自尽’,下毒控制是最方便的法子。”沈砚秋声音发冷,“查他常去的药铺,常抓的方子。要快——若我料得不错,天亮前,你们就能找到王书吏了。”
“死的还是活的?”周老憨喉头干涩。
沈砚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就要看,是灭口的人快,还是我们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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