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以为，死亡会是永恒的寂静。
但意识却在一片冰冷的喧嚣中，被硬生生拽回。
“操！这网怎么这么沉？勾到海底的石头了？”一个瘦高青年骂骂咧咧地拽着绞盘，手臂青筋暴起。
“阿狗你他妈废话真多，使劲儿啊！”旁边一个矮壮黝黑、眼神略带斜视的青年啐了一口，奋力帮忙转动锈迹斑斑的绞盘。他是阿猫。
哗啦——！
渔网脱离海面，重重摔在湿漉漉的船板上。网中并非鱼群，也不是烂木头，而是一个苍白的人形。
“妈的！真晦气！又是个死倒儿！”阿狗泄气地踢了船板一脚，看清了渔网里那张被湿透黑发半掩，毫无血色的脸。
阿猫用脚上的胶鞋踢了踢那具“尸体”，触感有点僵硬：“看样子泡了有阵子了，扔回去？”
“捞都捞上来了，看看有没有值钱东西。”一个略显阴郁的声音从底舱口传来。
接着，一个四十多岁、面色苍白、眼袋深重的男人踩着梯子爬了上。
他是尹道元，这艘破旧渔船的真正主人。他刚才在下面似乎磕到了头，脸色不善，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锐利。
阿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触他霉头。
尹道元皱着眉蹲下身，目光扫过渔网中的人。
即使濒死，那张脸的轮廓依旧惊人地优越，只是此刻泛着死气的青白。他粗暴地翻开那人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应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手指探向颈侧，冰冷的皮肤下，隔了好一会儿，才感到一丝微弱的，间歇性的搏动。
“师傅，咋样？没气儿了吧？”阿猫凑过来问。
“还剩半口气，吊着命呢。”尹道元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他拿出随身的小刀，利落地划开缠紧的渔网。当湿透的衣物被剪开，露出下面的身体时，连他这个见惯风浪的老江湖，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阿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直视。
那具年轻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新旧伤痕层层叠叠，胸口处甚至有两道狰狞的缝合伤口，皮肉外翻，像是被取走了什么。
腰间一道一指长的伤口还在缓慢渗着血水，与海水混合，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左腿上一个醒目的血洞，显然是枪伤。脚踝处深可见骨的勒痕，暗示着长时间的禁锢。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腿，形状有些怪异，即使不动，也能看出骨骼曾遭受过毁灭性的伤害。
“这……这是惹了多大的仇家？被折磨成这样……”阿狗声音发颤。
尹道元没吭声，手指仔细按压检查着那些伤痕，尤其是腿骨，脸色越来越凝重。
“胫骨粉碎，断过不止一次，接得乱七八糟……这下手的人，是个精通折磨人的行家，知道怎么下手能让人疼到肝颤，却死不了。”
他心里飞快盘算。这人来历绝不简单，浑身是伤，明显是从某个魔窟里逃出来的，而且追兵恐怕就在后面。捞上这么个烫手山芋，风险极大。
“师傅，这明显是个大麻烦，要不……趁他没断气，扔回去？省得惹祸上身。”
阿猫也看出了不对劲，提议道。他们平时捞点无名尸体，摸走财物或者偶尔做点更阴损的买卖也就罢了，但这种活着的、带着一身仇怨的，沾上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尹道元的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张脸上。尽管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这副骨相和皮相，是他见过最极品的。一种贪婪的念头压过了谨慎。
“扔回去？”尹道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精光，“你懂个屁！这模样，这身段，就算是残了，收拾干净，送到‘那个市场’，也足够我们吃三年！”
阿猫愣了一下：“可是师傅，他都废成这样了，那些买主能要？”
“蠢货！”尹道元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有钱人的癖好你怎么懂？越是这样破碎的，越有人肯出天价！就当是……捡了个残破的古董，修一修，照样有人抢着要！”
他说的“那个市场”，阿狗和阿猫隐约知道一些，是专门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口交易的地方，买家各有各的变态需求。
“还愣着干什么！”尹道元低喝，“抬进去！把咱们备着的急救药拿出来，别让他真死了！他活着，才值钱！”
阿狗和阿猫不敢再多言，连忙合力将韩北抬进狭窄肮脏的船舱。
尹道元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空旷的海面。远处，似乎隐隐有马达声传来，让他心头一紧。
他低声咒骂一句：“妈的，可千万别是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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