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碎片在混沌中沉浮。
像是无数破碎的镜面，每一片都倒映着熄灭的电光与崩塌的空间。
感官正从一片虚无的噪音中艰难地重组。
首先是触觉。
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很沉，带着温热的体温。
然后是听觉。
压抑的、细碎的哭声，钻入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熟悉感。
接着，是嗅觉和更清晰的触感。
衣襟处一片湿冷黏腻，混杂着泪水的咸味。
这些驳杂的信息强行将黄岚从无尽的坠落中拽了回来，他眼皮颤动，费力地掀开。
视野由模糊的色块聚焦，几张熟悉的面孔正围着他，神情各异。
“岚哥，你快醒醒啊！你可不能死啊！”
腰腹间传来一阵收紧的力道，那个哭声的源头正死死地抱着他。
“阿星，你别哭了，岚子醒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欣喜。
黄岚的视线缓缓下移。
星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小的肩膀随着哭泣一抽一抽，眼泪和鼻涕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衣服上作画。
腹部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硌得生疼，他这才发现，那是星移上来的手肘。
她哭得太用力了。
“太好了，岚哥，还活着……”
星的呢喃闷闷地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能量，却只换来一阵空虚的刺痛。身体被掏空了，连指尖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他抬起手，摁住星的肩头，想将她推开。
纹丝不动。
她抱得太紧了。
“撒开。”
他的声音干涩，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沙子。
星的脑袋左右摇了摇，手臂收得更紧了。
“不要。”
“你的眼泪鼻涕把我的衣服弄脏了。”黄岚陈述着事实，“虽然我不怕脏，但是有点难受了。”
“不要。”
星固执地重复，甚至用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一副无赖到底的架式。
“除非你答应当我一辈子的好大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黄岚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无奈，有忍俊不禁。
一阵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比和终焉对耗所有能量时还要累。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行行行，我当你一辈子大哥。”
“现在，能不能松开。”
怀里的动静停了。
星缓缓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却迸发出灿烂的光。
“嘿嘿，说好了不许反悔。”
她终于松开了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乖巧地退到一旁站好，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的人不是她。
黄岚撑着身下的床板，缓缓坐起。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肌肉，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环顾四周。
三月七，丹恒，瓦尔特，姬子……星穹列车的成员，竟然都在。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是黑塔给姬子发的消息，说你们被困在模拟宇宙里出不来了，大家都被惊呆了。”
三月七快人快语地解释道。
丹恒接着她的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因为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所以列车长已经将列车的停止时间改为了无限期。”
无限期……
黄岚心中微动，看向瓦尔特和姬子，他们都报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们在里面待了多久？”他问。
“不多，也就两天。”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天？
黄岚的眉头皱了起来。
“过去了这么久吗？我感觉我在模拟宇宙里最多过了半天。”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最后与终焉的鏖战，前面的关卡几乎都是摧枯拉朽。时间的体感完全对不上。
“按你这么说，模拟宇宙的时间流速应该被阿哈给调乱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些许不爽的声音响起。
黑塔的人偶抱着双臂，视线从一块数据面板上移开，落在了黄岚身上。
“还是那个叫阿哈的星神干的？”
黄岚立刻想起了那个把他和星耍得团团转的欢愉星神。
列车组的几人听到星神的名字，脸色齐齐一变。
“喂喂喂，一个个的别那么大惊小怪。”
黑塔对他们的反应很是不屑。
“星神本来就是我们建造模拟宇宙的目的，遇到祂们才是正常的。”
她踱步到黄岚面前，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
“说说看吧，我失去联系后，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黄岚整理了一下思绪。
“在遇见阿哈之后，退出功能就无法使用了，我和星听你的指示，前往了下一层。”
“这还有阿哈的事儿？”三月七摸着下巴，一脸困惑。
“别打岔！”黑塔瞪了她一眼。
黄岚继续说道：“后面的几个场景并不是空间站，而是……我曾经在我的故乡所经历的战役。”
瓦尔特的镜片上划过一道光。
“是律者吗？”
“没错。”黄岚点头，“下层我遇见了雷之律者。哦，对了，你们除了瓦尔特先生，或许不知道律者是什么。总而言之，她对于我来说，并不算困难。”
“记忆星神也干了？”黑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虽然有可能，但是嫌疑最大的还是阿哈。”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毕竟祂是最先发现自己处于虚拟世界，还是个‘程序’的事实。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窜取了模拟宇宙的系统权限。”
“好了，继续说。”
“之后的几层都只是崩坏兽，直到最后一层……”
黄岚的声音顿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星。
女孩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瓦尔特扶了下眼镜，目光变得锐利。
“最后是终焉吗？”
“没错。”黄岚的回答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她在和我们开战前，透露了一个信息。我们在模拟宇宙中死亡，现实中的我们，也会死亡。”
“但是还好，我们最后还是战胜了她。”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黑塔却捕捉到了关键，她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简直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跨越终焉。”
“严格上来说，并没有。”黄岚摇了摇头，“关键时刻，是星察觉到了异常。我用出了破坏力最大的攻击，和祂的能量对撞，把模拟宇宙给……打死机了。”
他用最通俗的语言，概括了那场赌上一切的豪赌。
空间站的天才，黑塔，此刻的表情精彩至极。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反问。
“就这？”
“我说的千真万确，就这些，没有更多的内容了。”黄岚疲惫地靠在身后的仪器上。
“好吧。”
黑塔似乎接受了这个荒诞的解释。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黄岚身上，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贪婪的眼神。
“说实话，我现在对你的故乡，非常感兴趣。”
她的视线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地扫视着黄岚的身体。
“当然，还有你。”
“从你的检测报告来看，你的体内融合了一股相当不得了的力量。说实话，我还是挺想研究一下你的身体的。”
黑塔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有没有兴趣让我研究一下？”
一股寒意顺着黄岚的脊椎爬了上来。
这眼神，这语气，这种将活生生的人视作有趣实验材料的态度……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身着白袍的绿色身影，与眼前的黑塔人偶缓缓重合。
梅比乌斯。
“容我拒绝。”黄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现在是星穹列车的一员。”
“好吧，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
黑塔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意外。
“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没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我还有事，下了。”
“对了，你们的报酬很快就会支付给你们。”
话音刚落，黑塔的人偶双眼光芒一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
众人离开了实验室，一路来到停靠列车的月台。
巨大的通道外面，是深邃的宇宙。
星穹列车的前照灯已经亮起，温暖的光芒驱散了月台的清冷，车身发出细微而平稳的嗡鸣，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瓦尔特第一个走上去。
三月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甩着手臂，步伐轻快。
“走喽走喽~”
黄岚跟在他们身后。
星落在后面。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列车，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空间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子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上车吧。”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嗯。”
星点了点头，眼神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坚毅。她跟上了姬子的步伐。
列车缓缓启动。
三月七趴在观景车厢的窗边，用力地挥着手，和前来送别的艾丝妲等人告别。
车轮与铁轨的共振声传入车厢，平稳而富有节奏。
星穹列车，再次驶向无垠的星海。
黄岚靠在座位上，也踏上了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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