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夏天，在忙碌与希望中悄然流逝。登州水师营造局已初具规模，巨大的船坞内，第一艘仿制葡萄牙克拉克帆船的舰船龙骨已然铺设完毕，工匠们正日夜不停地打造船身构件。尽管进度远慢于预期，但看着那初具雏形的庞然大物，林宸心中仍充满了成就感。
神机新军的换装训练也接近尾声，三千将士已基本熟练掌握了燧发枪的使用和新的战术队列。林宸甚至开始着手编写一本结合了近代军事思想的《新军操典》，从队列、射击到土木作业、侦察警戒，事无巨细，旨在将这支军队打造成真正的精锐。
这一日，林宸在神机新军校场观摩新式战术演练。士兵们以哨（连）为单位，排成三列横队，在鼓点指挥下，交替前进、射击、装填，动作整齐划一，火力连绵不绝。虽然仍显稚嫩，但已有了近代线列战术的雏形。
“好！保持节奏！注意侧翼掩护！”林宸高声指导，脸上难得露出畅快的笑容。
张典史跟在一旁，兴奋地搓着手：“大人，照这么练下去，咱们神机营绝对能成为天下第一强兵！到时候看那些建奴还敢嚣张！”
苏明远也捻须微笑：“将士用命，器械精良，假以时日，必成劲旅。”
演练间隙，林宸走到士兵中间，与他们交谈。
“怎么样？这新铳用着可还顺手？”他问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回大人！顺手！比老铳快多了！就是这定装弹药，刚开始老撕不好，现在习惯了！”
旁边一个老兵咧嘴笑道：“大人，就是这燧石有时候爱闹脾气，要是能像火绳那样保险就好了。”
林宸点点头，记下这个问题：“嗯，本官会让匠人们继续改进。诸位辛苦了，好好练！将来在战场上多杀敌，保家卫国，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们！”
“愿为大人效死！愿为陛下尽忠！”士兵们齐声吼道，士气高昂。
看着这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林宸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然而，他深知，光明之下，阴影从未远离。
就在他专注于强军建设时，周延儒一派并未闲着。招抚郑芝龙带来的麻烦让周延儒声望受损，他急需在其他方面找回场子，并打击林宸。很快，一支淬毒的暗箭，便悄无声息地射来。
这日，林宸正在都察院处理公务，通政司送来一份来自南京都察院的弹劾奏章副本。他展开一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奏章是南京御史郭维经所上，弹劾他“结交内侍，窥探宫禁”、“以筹建水师为名，大肆敛财，账目不清”、“纵容家奴，侵占民田”，林林总总罗列了七八条罪状，虽大多捕风捉影，但“结交内侍”一条，却隐隐指向他之前通过王承恩向皇帝递送密信之事，这是极其敏感的政治罪名！
“无耻之尤！”苏明远看过副本后，气得胡子发抖，“这完全是污蔑构陷！大人为筹建水师，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动用家资，他们竟如此颠倒黑白！”
张典史更是怒发冲冠：“肯定是周延儒那老匹夫指使的！大人，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宸放下奏章，眼中寒光闪烁。他料到周延儒会反击，却没想到对方如此阴毒，直接攻击他最为忌讳的“结交内侍”和“经济问题”。
“慌什么？”林宸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不过是犬吠而已。郭维经远在南京，如何能知京城之事？分明是有人背后指使，投石问路。”
他沉吟片刻，对苏明远道：“苏先生，你立刻将我们筹建水师的所有账目，包括朝廷拨付、发卖官田所得、以及我林家借贷的款项，全部整理清楚，一笔一笔，来源去向，都要有据可查！然后，将账目摘要，连同水师建设进展图说，一并呈送陛下御览！”
“是！”苏明远立刻领命。
“另外，”林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我们查到的，关于周延儒门生故吏在东南与郑芝龙暗中勾结、利益输送的那些证据，挑些不轻不重的，也让骆同知‘无意中’透露给陛下知道。”
“妙啊！”张典史眼睛一亮，“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淡淡道：“他想用谣言攻击我，我就用事实回敬他。陛下是聪明人，孰是孰非，自有圣断。”
果然，崇祯在接到林宸主动呈上的、条理清晰的水师建设账目和进展报告后，又“偶然”得知了周延儒一派与郑芝龙的某些勾当，心中顿时明了。他对林宸的信任并未动摇，反而对周延儒的党同伐异更加厌恶。那道来自南京的弹劾奏章，被他直接留中不发，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周延儒得知消息，气得在府中摔碎了一套心爱的紫砂壶。他没想到林宸反应如此迅速，应对如此老辣，不仅轻松化解了攻击，反而让自己在皇帝心中又减了分。
“林宸……林宸！”周延儒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在绝对的实力和圣眷面前，一些小伎俩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林宸知道，他与周延儒，乃至其背后整个保守利益集团的矛盾已经彻底公开化，再无转圜余地。
傍晚回到府中，林宸感到一丝疲惫。官场上的明枪暗箭，有时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更耗心神。
刚进后院，就看见小林萧正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蝴蝶，嘴里喊着：“蝶……蝶蝶……”奶声奶气，可爱至极。夫人跟在后面，小心看护着。
看到儿子，林宸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大半。他蹲下身，张开手臂：“萧儿，到爹这里来！”
小林萧看到父亲，立刻放弃了蝴蝶，咯咯笑着扑进林宸怀里，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
“爹……累……”小家伙似乎感受到父亲的疲惫，用小手摸着林宸的脸。
林宸心中一暖，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脸蛋：“爹不累。看到萧儿，爹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夫人走过来，柔声道：“夫君，可是朝中又有什么烦难？”
林宸摇摇头，不欲让家人担心：“无事，一些跳梁小丑罢了。咱们的萧儿，今天又学了什么新词？”
“会叫爷爷了，可惜他祖父……”夫人神色一黯。林宸的父母早已亡故。
林宸握了握夫人的手，安慰道：“无妨，有我们疼他就够了。”
他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儿子，又想到朝堂的纷争、边关的烽火、海上的波澜，心中涌起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他必须为儿子，撑起一片足够安稳的天空。
“萧儿，”他低声对儿子，也是对自己说，“你看，这世上有阳光，也有阴影。但爹会一直站在阳光底下，把那些阴影，都驱散掉。”
小林萧似懂非懂，只是搂着父亲的脖子，甜甜地笑着。
夜色渐深，林宸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放回摇篮。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关于进一步扩大登州水师规模、并尝试建造更大威力火炮的奏章。
暗箭虽毒，却阻挡不了他前行的脚步。海陆并进，强军富国之路，他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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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风起青萍，帝心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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