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海!上海!
“冯·兴登堡”号拉响汽笛,庞大的船体缓缓切入浑浊的黄浦江水。上海,这座被誉为“东方巴黎”、“冒险家乐园”的都市,终于将其真实面目,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归国游子邓枫的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外滩那一排排风格各异、气势恢宏的巨厦。哥特式的尖顶、罗马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浮雕……它们像一群傲慢的巨人,并肩矗立在江畔,构成了所谓的“万国建筑博览群”。这些建筑无疑在彰显着力量、财富与现代文明,但它们不属于中国。它们属于汇丰银行、渣打银行、海关大楼……属于那些将触角深入这个古老国度血脉的列强。
江风送来城市的喧嚣——轮船的汽笛、码头上苦力的号子、汽车的喇叭以及一种无形的、躁动不安的能量。与江对岸浦东那片低矮、杂乱、近乎荒芜的景象相比,外滩这边宛如一个精心搭建的、不属于这片土地的舞台。
船终于靠岸。码头上瞬间变成了一个沸腾的漩涡。穿着号衣的苦力们如同蚁群,呼喊着冲向跳板,争抢着搬运行李的活计。穿着体面的接船者挥舞着帽子或手帕。小贩的叫卖声、警察的呵斥声、行李车的轮子碾过地面的噪音……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刺耳而混乱。
邓枫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箱,刚踏上坚实的土地,一股力量便从侧面撞来。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破旧短褂的人力车夫,为了抢一位洋人手中的小件行李,不小心撞到了邓枫身上。车夫惶恐地连连鞠躬,用带着浓重江北口音的官话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先生,没撞着您吧?”
邓枫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看了一眼车夫,对方黝黑的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汗水顺着深深的皱纹流淌,眼神里充满了为了一口饭食而挣扎的卑微。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包着红头巾的印度巡捕(上海租界内常见的雇佣警察)挥舞着警棍走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就抽在人力车夫的背上,用生硬的中文骂道:“猪猡!滚开!挡住路了!”
车夫痛得蜷缩了一下,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是更加卑微地缩着脖子,退到一边。
邓枫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他看着那印度巡捕趾高气扬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洋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略带鄙夷的神情,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先生!枫少爷!”
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邓枫转头,看到一位穿着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老者挤过人群,正是邓家在上海商号的管家福伯。
“福伯。”邓枫收敛了情绪,点头致意。
“少爷,一路辛苦了!老爷接到电报,早就盼着您呢。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公馆?”福伯脸上堆着笑,接过邓枫手中的行李箱。
“不急。”邓枫的目光扫过码头上的一切,缓缓道,“我想先自己走走,看看这上海滩。”
福伯愣了一下,似乎想劝阻,但看到邓枫坚定的眼神,便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叮嘱道:“那少爷您小心些,这地方龙蛇混杂……我在车里等您。”
邓枫点了点头,信步走出码头区。他沿着外滩漫步,看着江面上悬挂着米字旗、星条旗、三色旗的外国军舰和商船,它们如同主人般停泊在中国的内河。而中国的帆船和小火轮,则只能在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外滩公园门口。绿树成荫,草坪如毯,一些洋人男女正在里面悠闲地散步。邓枫正要迈步进去,目光却被门口一块醒目的牌子钉住了脚步。
牌子上,用中英文清晰地写着: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刹那间,邓枫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边一阵轰鸣。之前码头上的一切不公、一切屈辱,仿佛都被这块牌子凝聚、放大,化成了一根冰冷而尖锐的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在身侧悄然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屈辱与愤怒。
他想起在德国时,偶尔也会感受到作为黄种人的微妙歧视,但从未如此赤裸、如此公然、如此制度化!在自己的国土上,在自己的城市里,被自己的同胞像狗一样被禁止进入一片公共绿地!
周围有衣着光鲜的中国人经过,他们或低头快步走开,或面露愤懑却敢怒不敢言,或已然麻木,视而不见。这种沉默,比抗议更让人窒息。
邓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看到这块牌子的那一刻起,已经永远地改变了。那种在归途上尚存的、对“技术救国”可能带来改变的模糊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技术可以修好一艘船,但能搬走这块牌子吗?能打断那根抽向同胞的警棍吗?能驱赶走黄浦江上的外国军舰吗?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牌子,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朝着福伯等待的汽车走去。
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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