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山的春阳总带着草木的湿气，六岁的林星回蹲在院角银穗草丛里，指尖捏着雪白的草绒打旋。
三年时光让他褪去了初见时的怯懦，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露出一双像极关月和的清亮眼眸。
“星回，莫要揪草芯。”
清虚子背着药篓踏进门，拂尘上还沾着晨露。
“这草要留着入药。”
林星回仰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
“道长，编蝴蝶嘛。”
他举起手中歪扭的草编，银穗绒毛簌簌掉落，倒真有几分蝶翼轻颤的模样。
清虚子无奈摇头，转身往丹房走时，习惯性念了句：
“无量天尊。”
“无量你个天尊！”
星回立刻蹦起来模仿，奶声奶气的腔调把尾音拖得老长。
清虚子脚步一顿，回头纠正：
“是无量天尊，无‘你个’二字。”
“无量你个天尊！”
星回梗着脖子重复，还学着道长的样子甩了甩自制的草拂尘。
那是他用竹枝绑着银穗草做的。
一旁晒草药的了尘大师忍不住笑，佛珠在掌心转得轻快：
“童言无忌，道长莫怪。”
这样的纠正已发生过数十次。
晨起练剑时，星回会对着朝阳喊 “无量你个天尊！”；
吃饭时掉了米粒，也会捧着碗嘟囔 “无量你个天尊！”；
就连夜里梦话，偶尔都能听见这句歪改的道号。
清虚子起初还板着脸教正，后来见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错读，终究只是叹气作罢。
这日清虚子要去后山采一味 “龙须芝”，特意叮嘱星回在观中待着。
可孩子见道长走远，立刻抱起布老虎，揣着月纹玉坠溜出了观门。
他要去找上次发现的秘密基地。
三日前追松鼠时，在山坳里瞥见的那口盖着青石板的枯井。
山路两旁的银穗草长得齐膝高，风一吹便泛起白色的浪。
星回拨开草叶往前跑，布老虎的尾巴蹭过草茎，沾了满身白绒。
直到青石板出现在眼前，他才放慢脚步，心脏 “怦怦” 跳得像擂鼓。
这场景太像母亲曾说过的枯井了。
石板上积着薄尘，边缘长着青苔。
星回使出全身力气推了三次，石板才挪开一道缝。
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他探头往里看，井底隐约有金属反光。
“有人吗？”
孩子脆生生喊了句，没人应答。
他捡了根长树枝探下去，触到硬物的瞬间，突然想起道长说过的 “小心陷阱”，吓得缩回手。
犹豫片刻，还是解下腰间的布绳系在树干上，抓着绳子一点点滑进井里。
井底铺着干草，月光透过井口照在那物上。
竟是落月剑！
剑身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陨铁剑身比三年前长了些，恰好能被他勉强抱住。
星回欣喜地抓着剑柄往上提，剑穗上的星图绣纹蹭过脸颊，突然有细碎的东西掉落在手背上。
他低头一看，是三枚比米粒还小的银珠，藏在流苏打结处。
再仔细摸，剑穗的丝线竟是三种不同材质编成的：天蚕丝、冰蚕丝与普通棉线，以奇特的结法缠绕，在月光下能看出隐约的纹路。
可六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只当是剑穗上的装饰，把银珠塞进衣兜，抱着剑费劲地爬出枯井。
刚把青石板盖回原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星回本能地将剑藏在草从里，蹲下身假装看蚂蚁。
三个背着刀的汉子闯了过来，为首的络腮胡盯着他狞笑：
“这破道观竟有娃娃，定是藏了宝贝！”
是山匪！
星回吓得攥紧衣兜里的银珠，转身就往道观跑。
山匪们立刻追上来，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响让他腿都软了。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从斜刺里飞出，拂尘银丝如瀑布般落下，瞬间缠住为首汉子的手腕。
“尔等竟敢闯道家清修之地！”
清虚子的声音带着怒意，拂尘一甩，络腮胡便摔在银穗草丛里，疼得龇牙咧嘴。
另两名山匪举刀砍来，道长足尖点地跃起，短剑从袖中滑出，剑光掠过之处，山匪的刀尽数断成两截。
星回躲在树后看得眼睛发亮，突然想起草从里的落月剑，趁乱冲过去抱起剑，举着剑柄往最近的山匪腿上砸：
“无量你个天尊！打你！”
山匪吃痛回头，刚要发怒，就被清虚子的短剑抵住咽喉。
“滚！”
道长冷喝一声，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孩子还举着剑喊打，被道长轻轻敲了下脑袋：
“还敢乱跑吗？”
“道长救我。”
星回立刻收起剑，扑进清虚子怀里撒娇。
“星回找到剑了！”
他献宝似的举起落月剑，剑穗流苏在阳光下轻轻晃动。
清虚子的目光落在剑穗上，指尖抚过那些特殊的绳结，眼神骤然凝重。
一旁赶来的了尘大师也凑过来，佛珠转动的速度明显加快。
星回见两人神色严肃，好奇地问：
“这绳子不好看吗？”
“好看得很。”
清虚子迅速收敛情绪，揉了揉他的头。
“只是这结法颇为罕见。”
他没敢告诉孩子，那些绳结暗藏关家的星图密码，三种丝线代表 “天、地、人” 三才，与羲和谷的密语体系一脉相承。
这是关月和定是临终前，用关家秘传手法改的剑穗。
回观后，星回总缠着道长问剑穗的秘密，可每次都被 “长大便知” 敷衍过去。
他索性自己研究，把剑穗拆了又编，最后弄得一团糟，只能哭丧着脸找清虚子帮忙。
道长无奈，只得重新编织，却悄悄改动了两处绳结的位置。
那是防止外人破解的保险。
日子渐渐入夏，观中的丹炉又开始冒烟。
清虚子每日都会在丹房研药，星回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下巴看道长添柴、碾药。
有次他趁道长外出，偷偷翻开案上的《抱朴子》，指尖划过 “丹砂烧之成水银” 的字句，虽不认字，却觉得那些符号格外有趣。
“在看什么？”
清虚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孩子吓得把书合上，却听见道长说：
“想学吗？”
星回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端正坐姿喊了句：
“无量你个天尊！”
清虚子失笑，从药柜里取出一本绘着草药图谱的册子：
“先认草药，再学丹经。”
他指着图册上的银穗草。
“此草名‘无心草’，可解毒，亦可入药引。”
孩子凑过去，指尖轻轻点在图谱上，突然想起枯井里的银珠，从衣兜里摸出来递过去：
“道长，这个能炼丹吗？”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银珠上，泛着细碎的光。
清虚子接过银珠，指尖微微颤抖。
那是用陨铁碎屑熔铸的，与落月剑同源。
他抬头看向星回清亮的眼眸。
突然明白这孩子的命运，早已和这剑、这草、这丹经紧紧连在了一起。
“等你认全草药，便教你炼丹。”
清虚子郑重地说。
星回立刻欢呼起来，抱着图册跑出院，对着满院银穗草大喊：
“无量你个天尊！我要学炼丹啦！”
晚风拂过，银穗草轻轻摇晃，落在落月剑的剑穗上。
那些被重新编好的绳结在风中微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与使命的秘密，等待着小主人长大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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