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黑苗地界，周遭的景象便越发显得原始而险恶。参天的古木枝桠扭曲，如同鬼怪伸出的手臂，遮天蔽日。林间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瘴气，带着一股腐殖质与某种奇异腥甜混合的古怪气味。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落叶，而是湿滑的苔藓与盘根错节的狰狞树根，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坠入不知深浅的幽暗沟壑。
虫鸣鸟叫也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偶尔被不知名兽类的低沉嘶吼或某种尖锐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异响打破。
何铁手的神色也愈发凝重。她不再如之前那般从容，纤巧的鼻翼偶尔会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危险信号。她腰间的银铃早已被她用特殊手法暂时禁制，不再发出声响。
“跟紧我，莫要触碰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东西，无论是花草，还是石头。” 她低声提醒，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袁承志微微颔首，体内净火内力自然流转，一股温和却不容侵犯的气息笼罩周身，将试图靠近的瘴气与细微毒虫悄然驱散。他神识铺开，如同无形的雷达，捕捉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两人如同两道影子，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穿梭。何铁手对路径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她总能于看似无路之处找到隐秘的兽径，或是避开那些散发着浓郁死气的沼泽与布满了伪装毒刺的藤蔓区域。
行至一处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时，何铁手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几处几乎难以辨认的痕迹。
“是‘尸傀’走过的痕迹。” 她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而且不止一具。痕迹还很新，不会超过一天。”
“尸傀？” 袁承志眉头一皱，这名字听起来便透着邪气。
“黑苗一些寨子擅长的邪门巫术，以秘法操控尸体，炼制成力大无穷、不畏疼痛的傀儡。” 何铁手解释道，“看来鬼哭寨果然不太平，连这种禁忌之物都放出来了。”
正说着，前方雾气缭绕的密林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又夹杂着某种单调而诡异的鼓点，断断续续，随风飘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鬼哭祭’的鼓声……” 何铁手侧耳倾听片刻，眼神一凛，“鬼哭寨似乎在举行某种祭祀仪式。我们来得倒是时候，或许能混进去看看。”
她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皮囊，递给袁承志一个：“里面是‘易形蛊’的粉末，撒在身上，能暂时改变我们的气息，模拟出此地特有的阴煞之气，只要不靠得太近，应该能瞒过普通寨民和低阶尸傀。”
袁承志接过皮囊，依言将其中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灰色粉末均匀撒在衣袍上。果然，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将他本身那纯净阳和的内息掩盖了下去。
何铁手也如法炮制，随后两人借着地形与雾气的掩护，向着那哭声与鼓声传来的方向悄然潜去。
穿过一片枯死的黑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依着陡峭山壁修建的寨子出现在眼前。
这寨子与之前见过的白苗村寨截然不同。所有的吊脚楼都以漆黑的木材搭建，形状扭曲怪异，屋檐下挂满了各种风干的兽骨、鸟羽以及一些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古怪法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火焰竟是诡异的幽绿色，跳跃不定，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空地上，聚集了数百名黑苗族人。他们无论男女，皆穿着深色的麻布衣物，脸上涂抹着白垩与朱砂勾勒出的狰狞图案，眼神狂热而麻木。所有人跟随着场地中央一名身形枯瘦、头戴高高羽冠、手持人骨法杖的老巫师，发出那如同哭泣般的吟唱，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舞动着。
而在人群的外围，赫然肃立着十数具尸傀！这些尸傀皮肤青黑，眼神空洞，关节处可以看到明显的缝合痕迹，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死气与煞气，如同忠诚的守卫，一动不动。
更让袁承志目光一凝的是，在篝火旁，搭建着一座简易的木台。木台之上，除了那主持祭祀的老巫师外，还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人，虽然也穿着苗人服饰，脸上涂着油彩，但袁承志还是一眼认出，那略显僵硬坐姿和偶尔流露出的眼神，正是当日从华山遁走的黑心教主麾下的一名黑衣教徒头目！
果然在这里！
何铁手也看到了那人，与袁承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在祭祀什么？” 袁承志传音问道。
何铁手仔细观察着祭坛上的布置，尤其是老巫师面前摆放着的一个由头骨制成的碗，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仿佛还在蠕动的粘稠液体，低声道：“看这仪式和祭品……像是在向某个沉睡的‘古神’献祭，祈求力量，或者……在试图沟通什么。”
她目光扫过那些尸傀和篝火旁的黑衣教徒，语气冰冷：“黑心老魔的人掺和进来，这祭祀绝不只是祈求风调雨顺那么简单。恐怕与陨龙渊，与那万毒血玺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那老巫师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他举起手中的人骨法杖，指向篝火上空！
幽绿色的火焰猛地窜高，在空中扭曲变形，隐约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长着多只手臂的狰狞鬼影！一股更加浓郁阴冷的煞气弥漫开来，场中所有黑苗族人如同受到感召，吟唱与舞蹈更加疯狂，眼神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而那几名黑衣教徒，也纷纷站起身，双手结出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与黑苗巫术同源却又更加精纯阴邪的力量，汇入那空中的鬼影之中！
“他们在强行催动巫法，引动地脉阴煞！” 何铁手脸色一变，“这样下去，可能会提前惊醒陨龙渊里的东西，或者……为黑心老魔汲取到足够冲击封印的力量！”
必须阻止他们！
袁承志眼中寒光一闪，正要有所动作。
忽然，异变陡生！
寨子边缘，靠近袁承志二人藏身之处的一栋吊脚楼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惊恐的少女低呼！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苗衣、脸上带着些许污渍却难掩清丽容颜的少女，正被两名面目凶狠的黑苗汉子从楼里粗暴地拖拽出来！那少女拼命挣扎，眼中充满了绝望。
“是‘祭品’！” 何铁手低呼，“他们要用活人献祭，来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那两名汉子拖着少女，径直朝着中央的篝火祭坛走去。老巫师那空洞的目光也转向了少女，人骨法杖指向她，吟唱声变得更加急促诡异！
少女的哭喊声在狂热的吟唱与鼓点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助。
眼看少女就要被拖上祭坛，沦为那邪恶仪式的牺牲品——
“动手！”
袁承志与何铁手几乎同时动了！
袁承志身形如电，并未直接冲向祭坛，而是如同鬼魅般掠至那两名拖着少女的汉子身后，双手如刀，迅捷无比地切在二人后颈！那两名汉子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倒地。
而何铁手则素手连扬，数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碧光射向篝火旁那几名正在施法的黑衣教徒！她出手狠辣刁钻，目标直指对方运功的关键窍穴！
“噗噗”几声轻响，那几名黑衣教徒身体剧震，法术瞬间被打断，齐齐喷出鲜血，萎顿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狂热的祭祀现场为之一滞！
所有的吟唱声、鼓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或茫然、或惊愕、或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突然出现的袁承志与何铁手身上！
那手持人骨法杖的老巫师，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破坏了仪式的两人，尤其是气息与苗疆格格不入的袁承志！
“外族人！竟敢亵渎神灵，破坏祭祀！” 老巫师发出沙哑的咆哮，人骨法杖重重顿地！
“吼——！”
那十几具肃立不动的尸傀，空洞的眼窝中瞬间亮起猩红的光芒，如同得到命令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嘶吼，迈着僵硬而迅捷的步伐，从四面八方向着袁承志与何铁手围拢过来！浓烈的死煞之气，如同实质般压迫而至！
而被救下的那名苗女，则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何铁手将少女护在身后，碧玉短笛已滑入掌心，眼神冰冷地扫过围上来的尸傀与那虎视眈眈的老巫师，对袁承志低声道：
“看来，想悄悄打探是不可能了。袁大掌门，活动筋骨的时候到了！”
袁承志缓缓拔出背后的金蛇剑，剑身在幽绿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冷冽的金红光泽。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尸傀浪潮，体内那融合了净火之力的磅礴真气，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开始奔腾流转。
“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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