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在沉闷和压抑中一格一格地向前挪动。司羽凡的夜不归宿和周末“加班”成了常态，家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提供洗漱和偶尔睡眠功能的旅馆。沈若曦早已不再过问，甚至连一丝情绪都懒得给予。她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照顾念曦上，只是眼神深处，那片冻土越发坚硬寒冷。
打破这潭死水的，是一通意外的电话。来电的是她多年前在服装厂工作时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同事，林薇。两人虽然联系渐少，但逢年过节还会问候几句。
“若曦，好久没联系了！我们几个老同事约着周末聚聚，就在以前厂子附近那家茶餐厅，你有空来吗？”林薇的声音爽朗依旧。
沈若曦握着电话，有一瞬间的恍惚。老同事？聚会？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她的生活圈子，在过去几年里，缩小到了只剩下家庭和菜市场。
心底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需要透透气，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只是片刻。
“好啊。”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周末我有时间。”
周末，她将念曦暂时托付给母亲照看，仔细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的女人，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
聚会的茶餐厅还是老样子，喧闹，充满烟火气。林薇和另外两个旧同事已经到了，看到沈若曦，都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几年不见，大家的变化都不小。林薇跳槽去了另一家服装公司做了设计主管，干练精明；另一个同事自己开了家小小的服装定制工作室；还有一个嫁了人，孩子比念曦大些，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着微商。
话题很快围绕着工作、孩子和生活展开。大家聊着行业的动态，吐槽着难缠的客户，分享着育儿的心得和副业的收入。沈若曦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插不上什么话。她们谈论的那个充满竞争、机遇和自主权的世界，离她已经太遥远了。
“若曦，你后来就一直在家里带孩子吗？”林薇关切地问，“没想再做点别的？我记得你当年在厂里，设计稿画得很有灵气的。”
沈若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灵气？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和漠视消磨殆尽了。
“在家带孩子也挺好的，清闲。”她垂下眼睫，轻声说道，像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麻痹自己。
“清闲是清闲，就是容易跟社会脱节。”那个开工作室的同事快人快语，“而且，女人啊，还是得自己手里有点钱才有底气。全靠男人，风险太大了。”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沈若曦沉寂的心湖。
林薇也点点头，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是啊若曦，你别嫌我们多嘴。咱们都是过来人。你看你现在，虽然羽凡生意做得不错，但钱的事，你心里得有数。不能完全做那个掌心向上的人，不然哪天……唉，总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掌心向上的人……”沈若曦默默重复着这个词，一股难言的羞惭和警醒涌上心头。是啊，她不就是那个一直掌心向上，依赖着司羽凡给予家庭开支的人吗？他给，她便拿着，他不给，她甚至没有立场去多问一句。这种依附关系，在此刻看来，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聚会结束后，沈若曦走在回家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她却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旧同事们充满生命力的状态和那些直白却关切的话语，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这些年的停滞和潜在的危险。
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家，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走到书房，打开了那台许久未动的、司羽凡用于处理简单公务的台式电脑。她知道家庭共同账户的密码，以前司羽凡懒得操心家用时，会让她自己去转账。
登录网上银行，查询交易记录。
近几个月的流水密密麻麻。除了固定的房贷、车贷以及转入她卡里作为家用的款项外，她看到了好几笔数额不小的不明支出。
有一笔五万的转账，收款方是一个陌生的个人账户，备注是“借款”。还有两笔分别是三万和两万的消费，收款商户是高端女装品牌和珠宝店，时间点就在上个月。更让她心惊的是，有几笔大额资金频繁地在公司账户和司羽凡的个人账户之间流转，用途含糊地标注着“资金周转”或“业务往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些钱，去了哪里？那个“借款”是借给谁？那些女装和珠宝，是送给谁的？“资金周转”又是否真的全都用在了公司？
晚上，司羽凡难得回来吃晚饭——或许是因为念曦在餐桌上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饭毕，沈若曦让母亲带念曦去客厅玩玩具，她收拾好厨房，走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司羽凡面前。
“我看到账户上最近有几笔支出，”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件寻常家事，“一笔五万说是借款，是借给谁了？还有上个月有几笔消费，是在xx女装和xx珠宝，是……必要的应酬吗？”
司羽凡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探的不悦，但很快又隐去，语气随意地解释道：“哦，那五万是借给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应急，很快就还。那几笔消费是送给关键客户的礼物，维护关系嘛，很正常。”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生意场上的事，沈若曦确实不懂。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以及那过于流畅的回答，却让她无法完全信服。
“是吗？”她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继续追问。
司羽凡似乎松了口气，又低头看向手机，补充道：“公司最近业务多，资金流动比较大，这些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不用操心？心里有数？
沈若曦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心底冷笑。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数，如果真的只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为何在她询问时，会流露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客厅。但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
从那天起，沈若曦开始格外留意家庭账户的变动。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拿了家用就不再过问。她会定期查看流水，记录下每一笔不明去向的支出，哪怕司羽凡给出的解释看似无懈可击。
同时，她开始更加精打细算地规划司羽凡给她的家用。买菜时多比较几个摊位，减少不必要的零食和衣物开销，甚至将母亲偶尔塞给她的、原本打算给念曦买新衣服的钱也悄悄省了下来。
她开通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电子账户，将那些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一笔一笔，小心翼翼地存进去。数额很小，有时几十，有时几百，积少成多。
这个过程带着一种屈辱感，仿佛她是一个需要偷偷摸摸的窃贼。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为自己寻找出路的悲凉和坚决。
她不能再做那个完全的“掌心向上”的人了。无论未来如何，她必须为自己和女儿，留一条退路，哪怕这条退路，最初是如此狭窄和微不足道。
看着电子账户里那缓慢增长的数字，沈若曦的心，在无边的失望和冰冷的现实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掌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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