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筹算中滑过，转眼已是深秋。凉意渐浓，枝头的叶片染上憔悴的黄，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了一地，更添几分萧瑟。
沈若曦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无意识地整理着念曦换季的小衣服。那些柔软的、带着奶香的衣物，本该让她心生暖意，可心底那片冻土，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年关，而隐隐泛起陈年的冰寒。
春节，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团圆，是温暖，是奔赴亲情的归程。可对于沈若曦，去年的春节，却像一道深刻的伤疤，烙印在记忆里，每逢年关将近，便开始隐隐作痛。
记忆不受控制地，将她拖回一年前，那个同样寒冷，却因为期待而显得不同的腊月。
那时，她和司羽凡的关系虽已不如新婚时浓烈，但尚未降到如今这般冰点。临近年关，看着父母一次次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带着外孙女回去，沈若曦心里也充满了期盼。她早早开始置办年货，给父母准备了礼物，想着今年一定要带念曦回城郊的老家属院，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
晚上，她兴致勃勃地和司羽凡商量：“羽凡，今年春节，我们早点带念曦回我爸妈那边过年吧？他们念叨好久了。”
她满心以为他会同意，毕竟，前两年因为公司初创忙，都没能好好陪她回娘家。
然而，司羽凡闻言，眉头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回你爸妈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沈若曦的心微微一沉。
“梦琪今年不回家。”司羽凡的语气理所当然，“她爸妈在老家忙着照顾她弟弟，没空管她。她一个人留在这城里过年，孤零零的，多可怜？我们要是都走了，把她一个人扔下，像什么话？”
又是陈梦琪。
沈若曦胸口一阵发堵，试图讲道理：“她可以跟同事朋友一起过，或者我们给她留些吃的用的……”
“那能一样吗？”司羽凡打断她，语气带着不满，“同事朋友能有多真心？大过年的，让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了，妈（指张秀兰）也说了，让我多照应着点梦琪，不能让她觉得咱们家没人情味。”
他用“人情味”和婆婆的话作为枷锁，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她回娘家团圆的愿望。
“可是，我爸妈他们……”沈若曦还想争取。
“别可是了！”司羽凡不耐烦地挥手，“就这么定了，今年就在家过，把梦琪叫过来一起，也热闹点。你爸妈那边，明年再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这只是通知，而非商量。
沈若曦看着他冷漠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被忽视、被排在末位的委屈，再次淹没了她。在这个家里，她的意愿，她父母的期盼，永远都要为那个“可怜”的干妹妹让路。
最终，她妥协了。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将苦涩咽回肚子里。
除夕夜，外面的鞭炮声噼啪作响，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洋溢着欢声笑语。而和平小区的家里，气氛却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餐桌上摆满了沈若曦忙碌一下午准备的年夜饭，很丰盛。司羽凡坐在主位，陈梦琪紧挨着他坐下，穿着新买的红色毛衣，巧笑嫣然，不停地给司羽凡夹菜，嘴里“哥长哥短”地叫着，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沈若曦沉默地吃着饭，照顾着身边的念曦。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不像往年那样活泼。电视里春晚的节目热闹非凡，却丝毫驱散不了这个家里诡异的冰冷。
司羽凡和陈梦琪倒是相谈甚欢，聊着公司的事，聊着共同认识的朋友，偶尔发出笑声。那笑声听在沈若曦耳中，格外刺耳。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闯入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家庭”聚会。
那一刻，她对“团圆”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熬过了尴尬的除夕和同样沉闷的初一，初二一大早，沈若曦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她不顾司羽凡“梦琪还在呢”的暗示，执意带着念曦，坐上了回娘家的公交车。
回到熟悉的家属院，闻到空气中熟悉的饭菜香，看到父母惊喜的笑容，沈若曦漂泊了一年的心，才仿佛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她帮着母亲在厨房忙碌，听着父亲逗弄念曦的笑声，才感觉那被冻结的血液，稍稍回暖了一些。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下午，就在他们刚吃完午饭，坐在客厅喝茶聊天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和司羽凡熟悉的嗓音。
“爸，妈，我们来了！”
沈若曦的父亲沈建国起身去开门。门一开，不仅看到了提着礼品的司羽凡，还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笑得一脸无辜又甜美的陈梦琪。
沈若曦的母亲刘桂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地看向女儿。沈建国也是愣了一下，才勉强让开身：“哦……羽凡来了，快，快进来。”
司羽凡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岳父岳母的愕然和不自在，笑着走进来，将礼品放下，很自然地说道：“想着若曦和念曦过来了，我和梦琪在家也没事，就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梦琪一个人在这边，也没个亲戚，带她来感受下咱们家庭的温暖。”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仿佛带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年轻女子闯入岳父岳母家的春节团聚，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梦琪也适时地开口，声音甜美：“叔叔阿姨新年好，打扰你们了。”
刘桂英和沈建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一丝不悦。大过年的，女婿带着个年轻漂亮的“干妹妹”上门，这算怎么回事？可碍于情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招呼：“不打扰，不打扰，进来坐吧。”
原本温馨融洽的家庭氛围，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瞬间变得怪异起来。司羽凡和陈梦琪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聊天，沈若曦的父母则显得有些沉默和拘谨。
沈若曦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他不仅剥夺了她回娘家过年的权利，甚至还要带着那个女人，来侵占她最后一点亲情空间，玷污她父母眼中的团圆！
那个下午，变得无比漫长和难熬。她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强颜欢笑，怎样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中，熬到司羽凡终于提出离开的。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留下满心的冰凉和沙砾般的屈辱。
沈若曦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件念曦的粉色小毛衣，指尖微微颤抖。去年的春节，就像一个预演，将她在这段婚姻里的卑微处境，赤裸裸地摊开在她和她的家人面前。
原来，不仅仅是日常的忽视和冷漠，连象征着血脉亲情的团圆时刻，他也可以为了另一个女人，如此轻易地牺牲和践踏。
窗外的秋风卷起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沈若曦将脸深深埋进那件柔软的小毛衣里，仿佛能从女儿的气息中，汲取一点点对抗这无边寒意的力量。只是那颗心，在回忆与现实的双重冰封下，已然坚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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