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满载货物的三轮车，“突突突”地喘着粗气，慢悠悠地驶进了苏家村，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车斗里，东西堆得像座小山——崭新的成衣用塑料袋装着，隐约可见鲜艳的颜色；
印着漂亮图案的铁皮饼干盒、水果糖罐子晃晃悠悠；
最扎眼的，是那挂在车帮外、滴着油的几刀肥瘦相宜的猪肉，以及扑腾着翅膀、被草绳捆住脚的公鸡母鸭。
这庞大的、只有在年关才可能见到的采购规模，立刻吸引了村口纳凉、闲聊的村民。
“哟，这是谁家办喜事？买这么多东西？”
“看着眼生，不是咱村的车吧？”
“快看！那车上坐着的……是不是老苏家那个头，晚星？”
“哎呦！真是她！她家不是刚没了进项，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吗？这……这是抢了供销社不成？”
议论声、惊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荡开。
孩子们追逐着三轮车，眼巴巴地看着车上的糖果和饼干；
大人们则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辆缓缓驶向村尾苏家破旧平房的三轮车。
苏晚星坐在车斗边缘，无视身后一切探究、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
她脸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看着自家那低矮的、升起袅袅炊烟的屋顶越来越近。
车子在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前停下。
母亲李慧娟正端着个搪瓷盆出来倒水，看到这阵仗，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小山般的物资后利落跳下车的女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苏建国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编了一半的竹筐，看到门口的景象，同样僵在原地，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凝固了。
弟弟苏晓晨和妹妹苏晚月则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门框后面，又忍不住探出小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巨大的困惑。
“爸，妈，愣着干啥？帮忙搬东西啊。”
苏晚星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出门打了瓶酱油回来。
她率先动手，提起那几刀沉甸甸的猪肉和两只还在扑腾的鸡鸭。
“晚……晚星……这……这些东西……”李慧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指向那满车的东西，又惊又怕，“你哪来的钱啊？你可不能……”
苏晚星打断母亲的担忧，微微一笑，语气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妈，放心，钱来的干干净净。我说了，以后我养家。”
她说着，从车里拿出那装着新衣服的袋子，塞到母亲手里，“这是给您和爸买的，试试合不合身。”
她又拿出给弟弟妹妹买的新衣和一大包糖果，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开心地跑过来，紧紧抱住属于自己的“宝贝”，小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左邻右舍已经围拢过来，看着苏家人一趟趟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眼睛都看直了。
胖婶挤在最前面，酸溜溜地开口：“哎呦，慧娟啊，你家这是发了横财了？买这老些东西，吃得完吗？别是……”
苏晚星一个冷眼扫过去，胖婶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冰冷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让她心里莫名一怵。
“胖婶，我家吃不吃得完，不劳您费心。”苏晚星淡淡地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和父母一起将最后的东西搬进屋里。
逼仄、昏暗的屋子里，此刻被大量的新物资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
旧桌子上摆满了糖果、糕点、崭新的暖水瓶、搪瓷缸……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苏建国看着这一切，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手却有些抖，怎么也点不着火。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晚星，你跟爸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东西，还有之前你拿走的四十八块……”他不敢往坏处想。
李慧娟也紧紧抓着新衣服，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
苏晚星知道，必须给父母一个能接受的解释。
她早已打好腹稿。
她走到父母面前，也蹲了下来，目光坦诚地看着父亲：“爸，妈，我没偷没抢。我用了那四十八块钱做本钱，在镇上和县里倒腾了点紧俏东西，运气好，赚了些钱。”
她刻意模糊了具体过程和金额，“而且之前在市里，机缘巧合帮了一个港商老板一个小忙，他为了感谢我，用很低的价格转让了一套市里的房子给我。”
她顿了顿，看着父母依旧难以置信的眼神，补充道：“具体赚了多少，你们别问。你们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咱们家不一样了。您二老辛苦了大半辈子，该享福了。晓晨和晚月，也该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穿新衣，吃好饭，上好学。”
她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弟弟妹妹已经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将水果糖塞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李慧娟看着女儿沉静而坚定的脸庞，又看看手里柔软的新衣服，再看看孩子们脸上久违的、纯粹的笑容，眼眶骤然红了。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苏晚星的手，泪水滚落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愁苦的泪，而是混杂着震惊、喜悦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感。
“好……好……妈信你，妈信你……”她哽咽着，反复说着。
苏建国沉默地吸了口终于点着的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变得陌生又令人心安的女儿，再看看这满屋的“富足”，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最终，什么也没再问，只是低声道：“……吃饭吧。”
破旧的小屋里，第一次响起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糖果的甜腻气息。
门外，是尚未散去的、心思各异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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