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悲怆为薪与真如之门
星澜队长离开了，废弃的能源管道内重归黑暗与死寂，只有那枚“静心星泪”在王恪掌心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星辉，如同暴风雨夜中唯一的灯塔，照亮他周围方寸之地，也勉强维系着他即将崩断的心神。
王恪没有立刻离开。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缓缓滑坐在地，将那枚泪滴状的水晶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凉平和的能量持续流入体内，并未消除痛苦，却像一种高效的镇静剂，强行压制住了那足以将他撕裂的疯狂与自我毁灭的冲动，让他在无边噩梦中获得了一丝清醒着承受的残酷间隙。
他闭上眼，不再是逃避，而是强迫自己去“看”。
“看”那片被他亲手制造的、无声的死亡回廊。那些消散前的惊恐面孔，那个指着维生舱的外星母亲绝望的眼神，散落的玩偶，打翻的杯子……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剧痛汹涌而来，几乎要再次将他吞噬。
但这一次，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沦。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凭借着“静心星泪”带来的那一丝清明，以及星澜队长最后那番话如同洪钟大吕般在脑海中的回响，他扛住了。
“悲怆……不应是枷锁……而是基石……”
格洛菲斯文明毁灭时的漫天星火，同胞在绝望中的悲鸣，自身背负的宿命……这些原本被他视为诅咒、试图遗忘或压抑的极致悲怆，在此刻，与失去莉娜的痛苦、误杀无辜的罪恶感，猛烈地撞击、交织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心海！
他一直错了！
“真如弑妄道”，斩的从来不是“情感”本身，而是因情感而生的“虚妄执念”！
他因失去莉娜而痛苦，这痛苦是真实的，是生命联结被斩断后的自然反应，是“真”。但他因此冻结情感，化身只知毁灭的傀儡，这“冻结”与“傀儡”状态，才是“妄”！
他因误杀而无尽自责，这自责是真实的，是良知未泯的体现，是“真”。但他因此沉溺于自我厌弃，否定自身一切价值，这“沉溺”与“全盘否定”，才是“妄”！
格洛菲斯的悲怆宿命，是真实的历史与烙印，是“真”。但他因此认为自己也注定走向毁灭与孤独，这“注定”的念头，才是最大的“妄”！
“真如”……是直面一切真实，无论其是美好还是残酷。是承认痛苦，承认罪恶，承认脆弱，承认命运的坎坷。
“弑妄”……是斩断因这些真实而产生的、扭曲本心的虚妄衍生！是斩断因痛苦而生的麻木，因罪恶而生的沉沦，因脆弱而生的逃避，因坎坷而生的宿命论！
“以悲怆为薪柴，点燃真实之火；以罪孽为磨刀石，淬炼弑妄之锋……”
王恪喃喃自语，紫眸中原本的死寂与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却异常清澈的明悟。他不再试图压抑或否定那滔天的痛苦与罪恶感，而是接纳它们的存在，如同接纳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同时，他以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守住了心神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让自己被这些情绪吞噬，不让自己再度沦为被本能和痛苦驱动的野兽！
这一刻，他体内那源于格洛菲斯的悲怆本源，不再沸腾咆哮，也不再冰冷死寂，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缓缓地、深沉地与他自身的意志、与“真如弑妄道”的心诀融合！不再是冲突的负担，而是化作了推动境界提升的深厚底蕴！那层冻结情感的“永冻层”开始消融，化作滋养心神的甘霖！
嗡——！
他掌心的“静心星泪”似乎感应到了他心境的蜕变，光芒微微一盛，更多的清凉能量涌入，与他体内正在发生的奇妙变化产生共鸣。
王恪福至心灵，立刻摒弃杂念，全力运转“真如弑妄道”心法。这一次，心法运转得前所未有的顺畅、圆融！意念所至，体内力量如臂指使，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透彻。他甚至能隐隐“看”到，弥漫在周围空间中的、那些因之前战斗和死亡而产生的混乱、恐惧、怨恨的能量残留。在过去，这些负面能量会如同跗骨之蛆般侵蚀他的心神，但此刻，在他的“真如”之心观照下，这些能量仿佛变成了可以观察、可以理解的“信息”，而不再仅仅是需要抵御的“污染”。
他心念微动，尝试着引动一丝“弑妄”之力，并非攻击，而是轻轻地、如同清风拂过水面般，拂过一丝游离的怨恨能量。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丝充满恶意的能量，在接触到“弑妄”之力的瞬间，其内部支撑其存在的“怨恨执念”的核心节点，仿佛被无形的手指轻轻点破，整个能量结构瞬间失去了“怨恨”的特性，化作最原始、中性的能量粒子，缓缓消散在空中。
不是“抹除”，而是……“净化”？或者说，“释妄归真”！
王恪心中巨震！他终于触摸到了“真如弑妄道”更深一层的精髓！斩妄，并非只有毁灭一途。洞悉虚妄的本质，引导其回归“真实”的本来面目，同样是“弑妄”！而且是一种更高级、更符合“真如”之意的“弑妄”！
他一直追求的，是斩断外邪的“虚妄”。而此刻，他明悟，最大的“妄”，往往源于内心。唯有先照见并安顿好内心的“真”与“妄”，才能以最清明、最有力的姿态，去斩除外邪的“虚妄”！
“我心如镜，照见真实，妄念自消；我心如剑，斩外邪虚妄，亦斩内心迷障。”
一句玄奥的口诀自然而然浮现在心间，这是“真如弑妄道”迈向大成境界的总纲！他一直卡在门槛之外，就是因为无法真正“照见”并“安顿”自己的内心！而今，在经历极致痛苦、犯下滔天罪孽、濒临崩溃又被人点醒后，他终于在绝望的废墟上，窥见了那扇通往更高境界的“真如之门”！
虽然只是触摸到门槛，距离真正推开那扇门，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这一步的迈出，意义重大！他的力量本质并未瞬间暴涨，但对力量的理解、掌控和运用方式，发生了质的蜕变！
他缓缓睁开眼，紫眸中的空洞与死寂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清晰的痛苦，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本质的清明所取代。他依旧背负着血海般的罪孽，心中依旧充斥着失去莉娜的剧痛，但他不再被这些情绪奴役。他接纳了它们，并将其化为了前行力量的一部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掌心的“静心星泪”光芒内敛，依旧散发着稳定的能量。
该离开了。去面对他必须面对的残局，去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断裂星环的秘密，沙鲁克的阴谋，“终末契约”的威胁，还有……那些因他而死的亡魂，都需要一个交代。
这一次，他将不再是那个被痛苦驱动的毁灭傀儡，而是一个背负着罪孽与悲伤，却更加清醒、更加坚定地行走在“真如”路上的求道者。
他走出废弃管道，重返那片钢铁废墟。阳光依旧刺眼，但落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一片灰暗。
“前行或许缓慢，步履或许蹒跚，甚至可能再次迷失，再次沾染罪孽……他抬起头，但只要脚步不停，心灯不灭，以悲怆为薪柴，以罪孽为磨刀石，以每一次的跌倒与爬起为印记……”
“纵使是万丈深渊，无边荆棘，也终将我被这双脚……踏成一条属于我的‘真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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