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深秋的凛冽,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刮过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它卷起陈美玲那带着哭腔、破碎不堪的道歉,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赵志强的耳中。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面向江面的姿势,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人。
陈美玲就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冲花了原本精致的妆容,几缕发丝被江风撩起,黏在湿漉漉的脸颊和额头上,显得狼狈又脆弱。她那双曾经明亮自信、偶尔会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悔恨、恐惧,以及一种将他视为最后救命稻草般的卑微乞求。
她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冷静干练的陈总,更像是一个在审判席上等待最终宣判、瑟瑟发抖的囚徒。
“对不起……”
“我真的错了……”
“你能原谅我吗?”
这些话语,伴随着江水的呜咽,反复敲击着赵志强几乎已经麻木的神经。真相大白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他封闭压抑的内心世界里炸开了一道口子。
是的,真相大白了。
孙佳明找到了关键的人证物证,周伟强那卑劣的阴谋被彻底揭开,他赵志强背负了这么多天的“背叛者”污名,终于可以被洗刷干净了。那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掀开,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虚脱般的轻松,以及一种恍如隔世般的茫然,缓缓地从心底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他不用再像个逃犯一样,躲避着可能投来的异样目光;不用再在深夜被冤屈的噩梦惊醒,浑身冷汗;不用再对着母亲强颜欢笑,内心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慌和无助;更不用再……承受那份被自己在意之人彻底否定和抛弃的、钻心刺骨的疼痛。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值得他放声大笑,甚至喜极而泣的时刻。他终于等来了清白,等来了公正。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在心口那个最柔软的地方,依然传来一阵阵清晰而顽固的刺痛?那感觉不像利刃划过般的尖锐,更像是一根生了锈的、冰冷的铁钉,早已深深嵌入血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它,带来沉闷而持久的痛楚。
他的目光,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细细地描摹着陈美玲此刻的模样。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在他人生最低谷、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轻视或怜悯,而是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手,不仅给了他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一份被人需要的价值感,更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名为“尊严”和“希望”的温暖。
他记得她递过来那瓶水时温和的眼神,记得她力排众议让他入职时的果断,记得她在他母亲病床前轻声的问候,记得路灯下她微红着脸问出的那句“你觉得我怎么样”……这些点点滴滴,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曾经一点点照亮了他冰冷绝望的世界。他对她,除了感激和敬佩,更在不知不觉中,滋生了一种连自己都小心翼翼掩藏、不敢深究的、超越了上下级界限的朦胧情愫。
他曾经以为,或许……或许他真的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一点点靠近那束光。
然而,也是这个女人,在那些精心伪造的“铁证”面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她那双他曾以为能映出星辰的眼睛,瞬间冻结成了万年寒冰,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憎恶,以及一种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决绝。她那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话语,将他所有急切的辩解和痛苦的申述,都轻易地定性为“狡辩”、“表演”、“卖主求荣”。
他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她用那种冰冷刺骨的语气,说出“你是不是觉得我父母不在了,外公老了,就好欺负?”时,他内心那瞬间的天崩地裂。那不仅仅是被冤枉的愤怒,更是一种被最在意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同时践踏了他的尊严和她的伤痛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
那种被毫无保留地信任着的人,转身就毫不犹豫地推向深渊的感觉,那种全心全意的依赖被瞬间摔得粉碎的滋味,比周伟强那卑劣的阴谋本身,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力。
信任的建立,需要多久?他用了数月的时间,用一次次加班,一份份漂亮的业绩,一颗真诚的心,才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构筑起一点点基础。
而信任的崩塌,又需要多久?
只需要一个不被信任的瞬间。一个她选择相信那些伪造的纸张,而不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满眼痛楚的他的瞬间。
现在,真相来了,带着无可辩驳的证据。道歉也来了,带着她汹涌的眼泪和卑微的姿态。
可是,那道被狠狠撕裂、鲜血淋漓的伤口,是几句“对不起”就能轻易抚平的吗?那份被彻底击碎、散落一地的信任,又该用什么去粘合?用眼泪?用悔恨?还是用时间?
他不知道。
他只能沉默。
这沉默,像不断弥漫的浓雾,将他重重包裹,也像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陈美玲几乎窒息。江风似乎更冷了,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从心脏蔓延开来的寒意,快要将她冻结。
他久久地、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种交织着巨大痛苦、挣扎和一片荒芜的空洞眼神看着她。这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让陈美玲感到恐惧。他的沉默,仿佛是在无声地宣判——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他是不是……再也不愿意原谅她了?
他是不是……对她已经彻底失望透顶,连一丝一毫的旧情(如果曾经有过的话)都不愿念及?
这个认知像一只冰冷的鬼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恐慌得浑身战栗,手脚冰凉。不!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不能失去他!不仅仅是因为内心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愧疚和想要补偿的迫切,更是因为……因为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这个男人,早已如同一棵藤蔓,悄然扎根在了她看似坚强、实则荒芜的心里。
他是她工作上最得力的臂助,是可以放心交付后辈的伙伴;是他让她偶尔能从沉重的压力中暂时解脱,感受到一丝难得的轻松和安心;或许……他还是她冰冷规整的生活里,唯一一抹带着温度、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亮色。
她曾经拥有过这份难得的光亮和温暖,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轻信和那该死的、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亲手将它狠狠推开,甚至差点亲手扼杀!
“志强……”她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体面,上前一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仿佛那样就能抓住一点真实的存在,证明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他微凉的衣袖,他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那只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垂下。巨大的失落和受伤感袭来,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哀切。
“你说话啊……”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玻璃碎片,划拉着她的喉咙,“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怎么样都行……求求你别不说话……别这样不理我……”
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氤氲的水汽和深不见底的恐惧,紧紧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泣诉,“我知道我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只求你别就这样……判我死刑……别就这样……把我推开……”
她用力吸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让她晕厥的恐慌,但收效甚微。
“我真的……真的不能失去你……”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混合着绝望的呜咽说出来的。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感——有对自己铸成大错的痛悔,有害怕永远失去他的巨大恐慌,或许……还有连她自己此刻都无暇去分辨、却真实存在的、早已悄然变质的依赖和不舍。
江水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拍打着岸边的基石,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哗哗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审判伴奏。昏暗摇曳的灯光下,两个人,一个深陷在信任崩塌后的痛苦废墟里沉默地挣扎,一个站在悔恨的悬崖边卑微地乞求着最后的救赎。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寒冷而沉重。只有风声、水声,和她那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江边久久回荡,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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