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瑞恩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在昏暗的船舱里激起无形的涟漪。凯斯猛地转头看向他，小虫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宁芙的虚影波动了一下，数据流在她眼中加速闪烁，似乎在分析这简短词语背后可能蕴含的庞大信息。
回家？回哪个家？这片死寂的、如同巨型墓穴的地方？
凯斯压下心头的寒意，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首先需要确认他们的处境。
“宁芙，扫描周围环境，任何形式的数据都可以！空气成分，重力水平，能量背景……有什么算什么！”凯斯的声音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金属结构中诡异地盘旋。
宁芙的虚影努力稳定下来，开始调动飞船上还能工作的有限传感器。“尝试进行基础环境扫描……空气成分：氮氧比例接近标准宜居环境，但检测到高浓度惰性气体和……未知惰性微粒，成分分析中……结论：空气可呼吸，但长期吸入影响未知。重力水平：约为标准重力的0.92倍，方向稳定，来源……非自然引力场，源自我们所在的这个巨型结构本身。能量背景……极度微弱，几乎为零，但存在一种……无法解析的底层背景辐射，非常古老，非常稳定，像是……某种沉睡巨物的脉搏。”
沉睡巨物……这个比喻让凯斯很不舒服。他看向舷窗外那片朦胧的、由远处微弱光点勾勒出的巨大空间。他们似乎是在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封闭建筑内部，远处那些几何形态的巨型结构沉默地矗立着，如同远古神只的遗骸。
“能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吗？或者这个结构的布局？”凯斯追问。
“无法进行有效测绘。”宁芙回答，“我们的传感器作用范围被严重限制，似乎有一种场在吸收和扭曲探测波。可见光观测范围内，只能判断我们似乎位于一条巨大的‘通道’或‘空腔’中。无法判断方向，也无法判断边界。”
完全就是睁眼瞎。凯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尘埃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破晓号的状态也很糟糕。
“飞船系统报告。”
“主引擎离线，严重受损，需要大量维修。姿态控制器部分失效。护盾发生器完全损毁。生命维持系统运行在最低功率，能源储备……依靠星灵核心维持，目前稳定，但如果我们无法找到补充或者离开这里，长期来看不容乐观。结构完整性……18%，船体多处破裂，密封性堪忧。”宁芙的报告像是一记记重锤。
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死域，乘坐的是一艘几乎要散架的破船。
“哥哥……”小虫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指着控制台上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那个……是不是表示外面……有泄漏？”
凯斯心里一沉，看向那个指示船体密封失效的警报。虽然空气成分似乎可以呼吸，但谁知道这古老的空气里除了未知微粒，还有没有其他致命的东西？而且，失压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
“宁芙，评估船体密封情况。”
“多处轻微泄漏，主要位于左舷和上层结构。内部气压正在缓慢下降。按照当前速率，预计在72标准时后，舱内气压将降至不适于长期生存的水平。”宁芙给出了一个不算立刻致命，但足以让人焦虑的时间表。
72小时。他们必须在空气漏光之前，找到解决办法——要么修好船离开，要么……找到这个“汇聚点”里可能存在的安全区域。
“维修可能性？”凯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缺乏必要的材料和设备。船上的纳米维修机器人库存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仅凭我们现有的工具和备用零件，无法完成对船体结构性损伤的有效修复。”宁芙的回答击碎了这丝希望。
离开，短期内似乎不可能了。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探索这个诡异的“汇聚点”。
凯斯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和远处的微光。探索一个连星灵AI都一无所知的、死寂的远古巨构？这听起来比直面帝国巡洋舰更加疯狂和危险。谁知道那些阴影里藏着什么？古老的自动防御系统？亿万年前留下的病毒或纳米机械？或者……其他更难以名状的东西？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瑞恩又发出了声音。他眼中的银光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那么狂乱，但依旧明亮。他挣扎着，试图坐直身体，左臂不自然地抽搐着。
“瑞恩！你感觉怎么样？”凯斯立刻上前扶住他。
“冷……好冷……”瑞恩的声音沙哑，他环顾四周，目光有些迷茫，最终定格在舷窗外的景象上，“这里……我好像……梦到过……”
梦到过？凯斯和小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什么样的梦？”凯斯谨慎地问。
瑞恩皱紧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巨大的……空荡荡的……有很多光……但又很暗……有声音在叫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混乱。
“什么样的声音？”宁芙的虚影飘近了一些，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瑞恩摇了摇头，银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听不清……很遥远……但……很熟悉……”他抬起那只闪烁着银光的左臂，指向舷窗外某个特定的方向，那里是远处微光相对密集的区域，“那边……感觉……更强烈……”
凯斯看着瑞恩手指的方向，又看看瑞恩异常的状态，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瑞恩和这个地方，和那种银色物质，显然存在着某种超乎他们理解的联系。这种联系或许是危险的，但眼下，也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指南针。
“宁芙，记录瑞恩指示的方向。”凯斯沉声道，“小虫，检查我们的生存装备。我们可能需要离开飞船。”
“离开飞船？”小虫惊叫起来，“哥哥，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
“留在船上，空气漏光也是死。”凯斯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必须冒险。瑞恩的直觉……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宁芙：“你能维持存在吗？如果离开飞船？”
宁芙的虚影闪烁了一下：“我的核心程序与星灵能源核心绑定，只要核心能量稳定，我可以通过你们携带的便携设备维持基本交互。但离开飞船本体，我的功能和运算能力会受到极大限制。”
“足够了。”凯斯点头，“我们需要你数据库里可能存在的任何关于星灵建筑结构、符号、潜在危险的信息。”
他开始快速分配任务：“小虫，你去整理所有能带走的食物、水、医疗包、工具，还有武器……如果还有能用的的话。我去检查应急宇航服和环境密封装置。”
破晓号上备有几套老旧的舱外活动服，虽然性能落后，但至少能提供基本的环境防护。凯斯检查了一下，幸好还有三套基本完好的，虽然其中一套相对臃肿，适合小虫的身形需要调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船舱内的气压表刻度在缓慢但坚定地下降。死寂的环境中，只有三人忙碌的脚步声和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更衬托出这片空间的空旷与诡异。
准备过程中，凯斯不时看向舷窗外。那片黑暗似乎永恒不变，远处的微光也毫无波动。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那些巨大的、沉默的几何体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艘闯入的不速之客。
是心理作用，还是……
他甩甩头，驱散这不祥的念头。现在必须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生存危机。
几个小时后，他们准备就绪。三人穿上了略显笨重的应急宇航服，头盔面罩上反射着舱内昏暗的灯光。小虫背着一个塞满了补给品的背包，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能量已经见底的电击枪——这是飞船上唯一还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了。凯斯则背着一个更大的背包，里面是工具、备用能源和一些重要的零件，手里拿着一支高强度照明棒——在这种环境下，可靠的物理光源比能量武器可能更有用。
瑞恩的状态依旧不稳定，但在凯斯的搀扶下能够行走。他的左臂银光在宇航服的包裹下显得有些朦胧，但他指向那个方向的直觉似乎很坚定。
“宁芙，你准备好了吗？”凯斯对着手腕上一个临时改装的、显示着宁芙迷你虚影的便携屏问道。
“已连接。信号强度微弱，但可以维持基本通讯和数据传输。”便携屏上，宁芙的虚影点了点头。
凯斯深吸一口气，走到气密舱门前。手动开启闸门的机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随着内外气压平衡，舱门缓缓滑开，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陈腐金属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门外，是破晓号着陆（或者说搁浅）的平台——一块巨大、光滑、不知由何种材料构成的平地，向黑暗中延伸开去。照明棒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更远处是无尽的黑暗。
凯斯第一个踏出飞船，靴底踩在光滑的表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重力正常，脚下很稳固。他举起照明棒，光芒刺破黑暗，但很快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只能看到几十米内的情况。他们似乎确实是在一个巨大的通道里，左右两侧是望不到顶的、光滑的金属墙壁（如果那能称之为墙壁的话），向上延伸没入黑暗。而前方，正是瑞恩所指的方向，那片微光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小虫紧跟着凯斯，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宇航服带子，紧张地四处张望。瑞恩在凯斯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他踏足这片古老地面的瞬间，身体似乎微微一顿，眼中的银光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丝。
“感觉……更清楚了……”瑞恩低声说，他的声音通过头盔内部的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
“跟紧我，保持警惕。”凯斯低声下令，举着照明棒，迈出了探索这个未知死域的第一步。
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在空旷的巨大空间里回荡，传得很远很远，然后又消散在死寂中，反而更加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照明棒的光芒摇曳，在光滑的地面和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光影间穿梭。
他们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周围的景象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巨大的通道，光滑的墙壁，死寂的空气。只有远处那些微光，似乎确实在缓慢地变大、变亮。
突然，走在前面的凯斯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臂示意停止。
“怎么了，哥哥？”小虫紧张地问。
凯斯用照明棒指向左侧的墙壁。在光芒的边缘，墙壁上似乎出现了一些东西——不是光滑的平面，而是一些浅浅的、规则的刻痕。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随着光线照亮，他们看清了，那确实是一片雕刻在墙壁上的图案和符号。图案的风格极其抽象，主要是几何线条和点阵，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而那些符号，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文字系统，结构复杂而优美，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逻辑感。
“宁芙，能识别这些符号吗？”凯斯将手腕上的便携屏对准墙壁。
宁芙的虚影凝视着符号，数据流快速滚动。“正在比对星灵语言数据库……匹配度极低。这些符号……不属于星灵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体系。它们更加古老，更加……基础。像是某种……原型语言，或者……建造者留下的基础逻辑标记。”
连宁芙都无法识别？凯斯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这个“汇聚点”可能比星灵文明还要古老？或者，它根本就不是星灵建造的？
就在这时，瑞恩却仿佛被那些符号吸引，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摸那些冰冷的刻痕。
在他的指尖接触到符号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左臂的银色光芒骤然暴涨，甚至透过了厚厚的宇航服手套！与此同时，墙壁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符号，仿佛被注入了能量一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微弱的、同样质感的银光！
银光如同水流般在符号的刻痕中流转，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就点亮了附近一大片墙壁上的所有符号！原本死寂的墙壁，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瑞恩！”凯斯惊呼，想把他拉开。
但瑞恩却仿佛痴迷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眼中的银光与墙壁上的银光交相辉映。他嘴唇翕动，再次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点：
“……识别……通过……”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响起，整个巨大的通道似乎都轻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在三人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那些被点亮的符号中心，一道原本严丝合缝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门户，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门户后面，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机油和臭氧混合气味的空气涌出。门内是一条向下的、宽阔的斜坡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白光的条形灯带，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凯斯和小虫都惊呆了！
门……就这么开了？因为瑞恩触碰了那些符号？
瑞恩眼中的银光渐渐收敛，他仿佛耗尽了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靠在凯斯身上，喘息着说：“……路……打开了……”
宁芙的虚影在便携屏上剧烈闪烁着，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刚才的能量波动……无法解析！但权限认证模式……与星灵最高安全协议有……底层逻辑上的相似性，但更加古老和……绝对！瑞恩……他拥有的权限，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凯斯看着眼前这条突然出现的、通向未知深处的光亮通道，又看看依靠在自己身上、状态诡异的同伴，心脏狂跳。
这扇门的背后，是生存的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他们没有退路。
凯斯咬了咬牙，扶稳瑞恩，对身后紧张得说不出话的小虫说：
“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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