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幽蓝搏动,如同一只蛰伏于深海的巨兽,在他的意识深处发出威胁的低鸣。
言辙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牵引力正从前方那面巨大的铜镜中传来,精准地锁定了他后颈的蓝血脉络——那个被他命名为【静默之眼·子程序】的特殊天赋。
子时已至。
废弃教堂内,烛火摇曳,将七名灰袍信徒和言辙的身影拉得歪斜诡异。
他们虔诚地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中央那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光滑如水,却不映人影,只映出每个人头顶悬浮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统一词条——【自愿沉默】。
那词条如同一顶圣洁的光环,将他们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身着黑色长袍的缄言者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面容枯槁,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偏执的火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教堂中回荡:“言语是刀,是毒,是刺穿灵魂的利刃。我们曾被它伤害,被它扭曲,被它推入深渊。唯有静默,绝对的静默,才能涤荡灵魂的伤口,获得最终的治愈与安宁。”
信徒们闻言,头颅垂得更低,神情愈发狂热。
言辙低着头,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
他体内的【静默之眼·子程序】正被那面铜镜疯狂牵引,仿佛要被强行吸出体外,与镜中的某种规则进行同步。
他瞬间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治愈仪式,而是一场“格式化”。
这面镜子,正在试图将所有人的思想、表达欲,全部格式化为统一的【自愿沉默】。
“现在,闭上双眼,双手抚心,开始我们的冥想。”缄言者的声音变得柔和而催眠。
所有人依言闭目。
言辙也顺从地闭上了眼,但他的精神力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他没有去抵抗那股强大的牵引力,反而顺水推舟,主动将自己头顶的【自愿沉默】词条剥离出一层极薄的表象,如同给真正的核心数据套上了一层伪装的“皮肤”。
这层“皮肤”完美地响应着铜镜的同步请求,而其下的核心,却被言辙牢牢地保护起来。
与此同时,他分出了一缕精纯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无形的蛛丝,悄无声息地向上延伸,越过昏暗的空间,精准地附着在了教堂横梁上一只蜷缩的黑影身上。
那是一只流浪猫,言辙叫它小灰。
是前几天善良的小禾偷偷带进来喂养的。
这只猫本无任何特殊之处,但小禾在照顾它时,曾无意中将自己微弱的【能看见颜色】词条赋予了它。
在这个词条被剥夺的世界里,这只猫,竟成了唯一能“看见”真相的眼睛。
借由小灰的视角,整个教堂的景象在言辙的脑海中以一种诡异而斑斓的姿态呈现出来。
他“看”到了,在那面光滑如水的铜镜背面,竟然刻满了细密如蚁的古老符文。
每一道符文都对应着一种“表达类词条”的抹除指令——【倾诉】、【辩解】、【歌唱】、【质问】……它们组成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能量。
言辙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那些信徒为何会如此彻底地丧失言语能力。
他们的原始词条,都被这面镜子给“吃”掉了。
他的目光在镜背的符文阵列中飞速扫过,很快,他发现了一道几乎快要消散的、属于【集体催眠】的残留能量。
它就像一张破旧的渔网,还挂在符文阵列的边缘。
这显然是缄言者在仪式开始时使用的。
就是它了!
言辙心中一动,精神力化作一柄无形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残留。
他没有去破坏它,只是轻轻地、巧妙地将其从镜身上剥离了一丝下来。
刹那间,教堂内响起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咔嚓”声。
跪坐在言辙斜前方的一名年轻女信徒,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她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悲伤与痛苦所淹没,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在她头顶,那顶圣洁的【自愿沉默】光环上,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从缝隙中,一个崭新的、带着强烈情感波动的词条顽强地浮现出来——【我想告诉妈妈我爱她】。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困兽的悲鸣。
她想喊,想哭,想将这句话嘶吼出来,但长久的静默已经让她忘记了如何发声。
那被压抑了太久的、最朴素的情感,此刻如火山般喷发,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最终,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整个人崩溃般地伏倒在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骚动虽轻,却并未逃过所有人的感知。
角落里,一直假装虔诚冥想的白露,悄悄睁开一丝眼缝,正好瞥见言辙垂在身侧的指尖,正在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凌空书写着什么。
她心中一紧,冒险将自己的声音凝成一线,用最低频率的共振传入言辙耳中:“别冲动!那面镜子是‘铭文载体’,能固化概念,形成规则。老钟以前修过它,说它‘吃过太多声音’,很危险。”
老钟……铭文载体……吃过太多声音……
白露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言辙脑中的迷雾。
他猛然想起老账房曾经说过的话:“最早的书写者,并非用笔和纸,而是用更坚固的器物,刻录下所有人的‘共识’,那便是最初的律法和规则。”
这面镜子,就是那样的“器物”!
它是一个民间的、野蛮生长的“静默协议”!
是那个神秘的“标尺”体系一个不为人知的、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分支!
就在这时,缄言者察觉到了那名女信徒的异常。
他猛地转身,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伏地痛哭的女人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惊慌,厉声喝道:“有污染者!是谁,扰乱了这片净土!”
他的目光扫过言辙,带着一丝审视。
言辙依旧低着头,【自愿沉默】的伪装词条完美无瑕,让他看起来和其他信徒毫无二致。
缄言者不再犹豫,他大步走向铜镜,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就要按向镜面,嘴里低吼道:“启动【认知净化】,清除一切杂念!”
不能让他得逞!
一旦【认知净化】启动,那个女孩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原始词条,将会被彻底抹除,甚至连同她的记忆和情感一起!
言辙不再隐藏。
就在缄言者手掌即将触碰到镜面的前一刹那,他将这段时间积蓄的所有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到横梁上的小灰体内!
“喵!”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猫叫在教堂顶端响起。
小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庞大能量吓了一跳,它那双被赋予了【能看见颜色】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借由这瞬间被强化到极致的微弱感知,言辙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小灰的视角,精准地覆盖了在场所有信徒头顶的【自愿沉默】词条!
剥离!
不是针对一人,而是向着全场七名信徒的词条底层,同时进行剥离!
只剥离那层被强行覆盖的、最浅薄的伪装!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音在教堂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下一秒,惊变陡生!
那七名原本虔诚跪地的灰袍信徒,头顶的【自愿沉默】光环齐齐碎裂开一道道缝隙。
从那缝隙之中,一个个被压抑、被封印的原始词条,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我想说话!】
【我害怕……这里好黑!】
【我后悔了,放我出去!】
【爸爸,救我!】
教堂内瞬间爆发了一场无声的崩溃。
一个中年男人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嵌入头皮,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一个瘦弱的少年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从里面抠出来;还有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踉跄着冲向紧闭的教堂大门,用身体绝望地撞击着。
他们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痛苦、恐惧和悔恨都积压在胸腔里,化作一张张扭曲到极致的脸。
“蠢货!你们这群无可救药的蠢货!”缄言者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与悲悯的怒吼,“你们会被言语杀死的!就像她一样,被那些该死的言语活活杀死!”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黑色长袍,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痕的胸膛。
而在他的心脏位置,赫然烙印着一道狰狞的、如同烧灼般的疤痕。
在那疤痕之上,一个永不消散的、散发着怨毒黑气的词条,正顽固地浮动着——【被言语杀死】。
言辙心头剧震。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看似疯狂的缄言者,他的妻子,曾经是一名网络暴力的受害者。
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恶毒的咒骂、扭曲的谣言,化作无数个负面词条,层层叠加,最终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压垮,导致其精神崩解,走向自杀。
他想用静默来“治愈”别人,其实只是想拯救那个已经被“言语杀死”的自己。
然而,就在言辙明悟这一切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面吸收了无数声音、承载了无数痛苦的巨大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镜面上所有的符文同时亮起,光芒大盛,将整个教堂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镜面之上,一行行扭曲、古老的文字,如同血液般缓缓浮现、汇聚。
那不是现代的任何一种文字,却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能在灵魂深处瞬间理解其含义。
“检测到高危、复数、底层剥离行为——”
“启动最高等级反制协议……”
“协议代号:记忆清零程序。”
嗡——!
铜镜的光芒骤然从刺眼的白,转变为一种令人心智迷失的、深邃的混沌色。
一股无法抗拒的、比之前强大百倍的吸力从镜中喷薄而出,笼罩了教堂内的每一个人。
那光芒并非照亮,而是在吞噬。
它似乎要将所有人脑海中的一切,连同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珍贵情感,一并吸入镜中,彻底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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