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宁院的小厨房,与外院那个烟熏火燎、人声嘈杂的大厨房截然不同。
它设在颐宁院后罩房的一角,窗明几净,灶台瓷砖擦得几乎可以照得见人,各类厨具器皿摆放得井然有序,空气中弥漫的是一股淡淡的、又有些许精致的食物清香,而不是那厚重的油烟味。在这里干活的人不多,一个掌勺的贺娘子,两个帮厨的小娘子,再加上两个负责洗切烧火的小丫鬟,如今添上秋禾,也才六个人。
秋禾抱着她的小包袱,站在门口,有些懵和手足无措。领她来的小丫鬟通报了一声便离开了。
贺娘子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白皙,眉眼细致,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布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低头看着砂锅里的火候。她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秋禾身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并无恶意的打量,却也绝无半点热情。
“来了?”贺娘子的声音也如其人,平和却带着距离感,“张嬷嬷吩咐了,你以后就在这儿帮忙。主要是帮着洗摘菜、看火、打扫清洁。这里的规矩比外院大,一切以老夫人的口味和安康为重,手脚要格外麻利干净,眼里要有活,但不该你看的别乱看,不该你问的你也别多嘴。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秋禾连忙低下头,恭敬应道。她能感觉到另外两个帮厨的小娘子和一个小丫鬟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好奇和防备。
“嗯,”贺娘子点点头,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着的小凳子和一个专放个人物品的矮柜,“那是你的位置。包袱放柜子里。先去把手仔细洗干净,换上那边挂着的干净围裙,然后帮刘嫂子把那些百合瓣剥了。”
指令简单清晰,不容置疑。
秋禾按指令照做。她用皂角将手反复搓洗了三遍,直到指甲缝都看不出一点污垢,才换上那件浆洗得硬挺的白色围裙。然后安静地坐到刘嫂子旁边的小凳上,拿起一颗百合,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剥起花瓣。
小厨房里异常安静,只有食材处理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灶火上炖盅的咕嘟咕嘟的声音。没有人闲聊,没有人偷懒,甚至很少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那种专注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秋禾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里的“干净”不仅仅是看起来干净,而是一切食材处理流程的每一个步骤要求都近乎严苛。这里的“手脚麻利”也不是外院那种拼力气的快,而是一种精准、高效、无声无息的流畅。
她剥百合瓣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生疏。刘嫂子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自己剥好的、洁白完整的百合瓣推到她面前,让她看标准。
秋禾脸一热,更加屏息凝神,努力让自己的动作和刘嫂子一样变得轻、快、准。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各种细致的活计中打转:用细毛刷清洗新送来的嫩藕孔里的泥沙;将小米反复淘洗直至水清;按照贺娘子的要求,将一把野苋菜嫩尖按大小粗细分成三堆,分别用于做汤、清炒和点缀……
每一项工作都极其琐碎,要求极高,还不能发出太大响声。秋禾这一整天都精神高度集中,等到傍晚贺娘子宣布歇息时,她竟觉得比在外院劈了一天柴还要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神上的疲累。
晚饭是和小厨房其他人一起吃的。饭菜自然比外院精致得多,每人有一小碗白米饭,一碟清炒时蔬,甚至还有几片薄薄的酱肉。但吃饭时依旧无人说话,气氛沉默得有点压抑。
秋禾默默吃着饭,心里却明白,这看似平静祥和的小厨房,规矩远比外院那种打骂呵斥更多了一份无形的森严。在这里,一句抱怨、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喷嚏,都可能意味着有失体统或者是不合时宜。
晚上,她被安排和另一个小丫鬟铃铛睡在厨房后一间小小的耳房里。房间很小,但十分干净整洁。
铃铛年纪和春铃差不多,性子却沉稳得多,话不多。临睡前,她看了看秋禾,轻声说了句:“在这里,多做少看少问。贺娘子不喜欢人多话,但只要你活计做得好,她也是从不苛扣的。”
这算是难得的善意提醒了。秋禾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铃铛姐姐。”
躺在比通铺柔软些的床铺上,秋禾久久无法入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她从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粗使丫鬟,一跃进入了王府核心院落的小厨房。环境变好了,伙食变好了,但无形的压力和束缚却更大了。
她想起双喜惊恐的眼泪,想起赵嬷嬷那古怪忌惮的眼神,想起张嬷嬷看似随意却力道千钧的“点名”。
这一切绝非偶然。但她实在是想不通这背后的缘由,她只是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到了陌生的地方,脚下是更光滑却也更容易摔跤的地面。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踏入了这里。她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更加谨慎,才能真正在这“规矩”更大的小厨房里立足。
她用力握紧了藏在枕下的那枚小银角子。
先活下去,再想其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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