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清韵斋。文掌柜铺子里那些原本只是偶尔尝鲜的熟客,如今提起“云记”点心,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听闻澄心园茶会上,连那位老宗亲都夸赞了呢!”“沈夫人可是极挑剔的,能得她青睐,必是不凡。”这般口耳相传之下,不仅原有的芝麻薄脆、杏仁佛手几乎日日售罄,连带着其他茶点也都销量大增。更有一些面生的客人,手持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名帖,或是干脆就是听闻了风声,特意寻到这不算起眼的清韵斋,开口便点名要订“云记”的点心。
文掌柜自然是乐见其成,他寻了个云妮儿来送货的间隙,将她请到内室,亲自斟了杯新到的雨前龙井,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云妮儿姑娘,如今你这‘云记’的名头,可是在我这小店里彻底打响了。如今每日来问询、预订的人络绎不绝,你看,我们原先的供应量,是不是该往上提一提了?种类上,或许也可以再添一两样精致的?”
云妮儿捧着那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订单增加自然是好事,意味着收入会水涨船高,可她心里清楚,如今她、泽兰、雨妮儿三人,几乎是咬着牙,将一天十二个时辰揉碎了用,才勉强应付住望江楼、清韵斋原有的订单以及即将到来的沈府宴席,每个人的精力都已绷到了极限。
“文掌柜,”她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奈,“承蒙您和各位客人抬爱,云妮儿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沈府的订单迫在眉睫,需得全力以赴方能保证不出差错。清韵斋这边的数量,可否容我几日,待沈府之事毕,我们再细细商议增量之事?至于添新品,更是需要时间静心琢磨,仓促上阵,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坏了口碑。”
文掌柜是明白人,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便知她所言非虚,心中那点因生意火爆而生的急切也压了下去,点头道:“是老夫心急了。姑娘说得在理,根基要稳,品质为先。那便依姑娘,沈府之事为重,我们这边暂且维持原状,待你腾出手来再说。”
这边刚稳住清韵斋,那边礼部侍郎沈府的周管家便如期登门了。这位老管家穿着藏青色的绸衫,步履沉稳,说话条理清晰,态度虽客气,但却一直打量着院落和灶台。待稍作寒暄后,便直接进入正题与云妮儿核对了宴席点心的最终种类、数量、规格,以及取货的准确时辰,并留下的定金用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装着,入手的分量让云妮儿心都颤了颤。
“云姑娘,”周管家临走前,语气平淡地追加了一句,“夫人对此次茶会上的点心甚是满意,特意交代,若此次府中宴客也能如此,往后府上平日待客的茶点,或可一并交由姑娘操办。”沈府日常的茶点供应!那将是一个稳定而长期的大主顾,诱惑太大了,但是接不接得下来又是现下不能逃避的现实了。
送走周管家,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小小的院落染成暖金色,云妮儿蹙眉发呆。她看着堆在墙角明日待用的面粉袋,看着灶台上林林总总需要清洗的器皿,看着泽兰正费力地将一大桶清水从井边提过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看着雨妮儿乖巧地坐在小凳上,努力地擦拭着那些白瓷小盏,小脸都憋红了。
“阿姐,”泽兰放下水桶,用袖子抹了把汗,走到云妮儿身边,声音里带着忧虑,“这样下去真不行了。沈府的订单要求高,数量大,光靠我们三个,便是日夜不睡,也难保万无一失。你看你,这几日都瘦了一圈了。”她伸出手,想碰碰云妮儿明显尖了下巴的脸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云妮儿握住她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知道,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光靠我们埋头苦干,是干不完的,可能活儿还没干完,人都累垮了,容我想想别的法子。”
这一夜,云妮儿没有像往常一样倒下就睡。她让泽兰和雨妮儿先去休息,自己则就着那盏摇曳的油灯,坐在小桌前,拿出记账的旧本子,翻到空白页,用那截短短的炭笔,开始写写画画。她先列出了目前所有固定的和临时的订单,估算出每日大致所需完成的工作量。然后又列出制作点心所需的各项工序:采买、挑水、劈柴、和面、备馅、塑形、烤制\/蒸制、清洗、包装……
她发现,其中大量耗费时间和体力的,其实是挑水、劈柴、清洗器皿、初步筛选食材、以及批量包装这些环节。而这些,恰恰是不需要她核心手艺的,以往是她和泽兰包揽了所有,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她需要帮手,不是像泽兰这样需要学习核心技艺的亲密助手,而是能够分担基础杂事的劳力。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了韩婆婆家。韩婆婆正坐在院中慢悠悠地摘着豆角,听她将目前的困境和自己的想法细细说完。
“嗯,”韩婆婆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总算开窍了。丫头,你要记住,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你这生意既然起来了,就像那树苗要抽条,光靠原先那点土,哪够它长?想做大,就得把根须往外扎,就得学会用人,学会分利。”
她放下豆角,用那双通透豁达的眼睛看着云妮儿:“巷尾那张老汉,带着个半大的小子,都是老实本分人,平日里就靠打短工过活,日子紧巴。你若是信得过,可以找他们,每日固定来做些挑水、劈柴、清洗的粗重活计,按日给他们结算工钱,对他们来说是条活路,对你也是解脱。再者,”韩婆婆语气一转,“那名气来了,订单雪花似的飞,你也得有个掂量,不是什么活儿都得接,得看你自己吃不吃得下,那利值不值得你费那般心神。学会往外推,有时候比埋头苦干更难,却也更要紧。”
云妮儿凝神静听,只觉得韩婆婆每一句话都像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雾。是啊,分工、借力、取舍——这是她从未想过,却如今必须学习的道理。
从韩婆婆处回来,她心中已有了清晰的章程。她先找来泽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泽兰听后,眼睛一亮:“阿姐,这法子好!张老爹和他家石头哥都是实在人,有他们帮忙,我们就能腾出手来专心做点心了!”
当下,云妮儿便亲自去了一趟巷尾张老汉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说明来意后,张老汉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感激之色,连连保证一定会好好干。双方商定了每日工作的时辰和工钱,虽然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但云妮儿算过,这能极大解放她和泽兰的生产力,从长远看,是值得的。
同时,她也开始更加审慎地对待那些新增的询价和订单。对于一些只是慕名而来、要货量小却又要求繁多、利润微薄的,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好意思拒绝,而是客气地表示“工期已满,实在无力承接”,或者报出一个合理的、足以覆盖其额外精力消耗的价格。起初还有些忐忑,怕得罪人,但几次之后,她发现,真正有诚意、懂行的客人并不会因此退缩,反而会更加尊重她的规矩;而那些望而却步的,本就是一时兴起,绝不是长期能合作的客人。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实实在在的。张老汉父子每日准时前来,默默地将水缸挑满,将柴火劈好码齐,将堆积如山的器皿清洗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虽然还是忙忙碌碌,但云妮儿和泽兰终于可以不再被这些杂事缠身,她们能够更从容地站在灶台前,专注于和面时水粉的融合,专注于熬糖时那微妙的气泡变化,专注于为每一个海棠酥捏出更灵动的花瓣,为每一个如意卷编织出更精巧的纹路。
云妮儿甚至开始利用零碎的时间,将她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点心制作心得,用更详细的图文记录下来。哪些材料如何预处理效果最佳,哪种点心在哪个季节需要注意什么,火候如何根据天气微调……她画不了精细的图,就用简单的线条示意,写不了复杂的字,就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标记。这本粗糙的“手册”她并不藏私,也拿给泽兰看,耐心地讲解,希望她能尽快掌握,有一些更细的活儿以后可以放手让她做。
夜幕再次降临,小院里宁静又温暖。灶膛里的火映着泽兰认真学习图册的侧脸,雨妮儿在一旁的小桌上,就着温暖的灯光,用云妮儿新给她买的毛笔,笨拙却认真地练习着“云”、“记”两个字。云妮儿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她闭上眼睛,之前的焦虑被这一切驱散,心中安定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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