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清水河畔的柳丝染上了些许倦怠的鹅黄。“云记糕铺”的生意,在经历了开业初期的喧嚣与紧随其后的调整期后,如同这秋日的河流,不急不躁,涓涓流淌。云妮儿顺应时节推出的绿豆凉糕与改良后的薄荷酥,以其清爽的口感赢得了不少回头客,也让这小铺在竞争激烈的城南站稳了脚跟。
这日晚间,送走最后一位熟客,插上门板,隔绝了外间的秋凉。后厨里,新灶台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里糕点甜香与柴火气息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油灯被拨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围坐在旧木桌旁的三姐妹。
云妮儿将沉甸甸的钱匣子捧到桌上,打开,里面是串好的铜钱和银角子。她取出那本被泽兰记得密密麻麻的账册,熟练地拨起算盘。雨妮儿双手托腮在一旁期待着;泽兰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干净的抹布,眼睛却盯着云妮儿拨算盘的手入了神。
“……租金、官税、粮行、油坊的尾款、赵大叔的柴火钱、还有前几日修补柜角的工钱……”云妮儿一边低声念着,一边在账册上勾画,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终于,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妹妹,那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闪耀着微光,“扣掉所有开销,这个月,我们净余……这个数。”她报出了一个让雨妮儿几乎要跳起来的数字。
“阿姐!咱们……咱们真的赚到钱了!”雨妮儿激动地抓住云妮儿的胳膊,她们辛苦挣扎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
泽兰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脸上绽开一个清浅的笑容。她伸手轻轻抚过钱匣里那些铜钱,低声道:“真好。”
短暂的兴奋过后,云妮儿将钱币仔细地收拢回匣中,只留下些许明日需用的散钱。她望着那跳跃的灯焰,眼神渐渐变得悠远而深沉。
“铺子……算是暂时立住了。”她轻声开口,“我在想,爹娘和小弟……我们也该为他们好好打算打算了。”
提到家人,雨妮儿脸上的兴奋瞬间被浓浓的思念取代,她用力点头,眼圈微微发红:“爹娘年纪大了,田里的活越来越重,小弟也该进学开蒙了……我们在外头,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在乡下苦熬。”
“是啊,”云妮儿握住妹妹的手,“但眼下立刻接他们来,我们还做不到,京城居,大不易。我们这铺子刚有起色,收入还不算十分稳固,租住的院子也小,爹娘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腾挪不开,反倒让他们跟着我们操心受累。”
她顿了顿:“我的想法是,我们定下一个一年之期。这一年里,我们三个再加把劲,除了铺子必要的周转和咱们最基本的花用,将盈余大半都攒起来。同时,也要多留心打听,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稍大些的院子出租,最好能前后隔开,既不影响前面铺子生意,又能让爹娘住得宽敞舒坦些。等明年此时,若铺子依旧稳健,积蓄也够支付更大的院子、接济他们初来时的用度,甚至能备下小弟的束修,我们再风风光光地回去接人,或是托付极可靠的商队,将他们平平安安接到京城来。到那时,爹娘若身体尚可,便能帮衬着看看铺子,或是料理些家务,享享清福;小弟也能在京城寻个正经学堂,读书明理。”
“对!姐,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努力攒钱,找大房子!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让小弟有书念!”雨妮儿仿佛看到了一年后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景象。
泽兰也深受感染,在这个小院儿里她感受到以前她从未感受到的家的温暖,而云妮儿也早已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
然而,命运的波澜总在不经意间翻涌。就在云妮儿姐妹初步规划好未来蓝图,正准备提笔给家中写信报平安并寄回部分银钱后的第三日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带着一身仓惶与焦虑,匆匆踏入了“云记糕铺”。
彼时,铺子里客人不多,云妮儿正在柜台后低头整理着新送来的油纸。门帘响动,她抬头,便看见贺娘子快步走了进来。贺娘子今日的神色与往常大不相同,那张总是带着得体微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压抑不住的惊惶与悲戚,甚至连鬓角都有些散乱。她目光急急在铺内一扫,锁定云妮儿,也顾不得店内还有零星客人,径直上前,一把抓住云妮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云妮儿吃了一惊。
“云妮儿!”贺娘子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明显的颤抖,“出事了!是……是珊瑚姑娘!”
“珊瑚姐姐?”云妮儿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冰水浸透。那个名字,代表着她在那深深庭院中最初感受到的善意与光芒,是她暗自仰望、视为榜样的存在。
贺娘子将她往旁边无人处拉了拉,几乎是贴着耳朵,用气音急促地说道:“王府里……前些日子出了桩祸事,牵扯到了上头几位主子娘娘的争斗,珊瑚姑娘……不知怎地被卷了进去,成了那顶罪的羔羊!王爷大发雷霆,连老夫人也未能护住她……昨日,她已被革了职,剥了衣裳簪环……发卖出府了!”
“发卖?!”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云妮儿耳边炸开。她脸色瞬间惨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太明白“发卖”对于珊瑚那样心气高、曾在王府锦绣堆里长大的大丫鬟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身份的陨落,更是尊严的践踏,前途尽毁,从此堕入未知的、往往极其不堪的境地。想到珊瑚姐姐那清冷孤傲的眉眼,如何能承受这等屈辱?
贺娘子见她如此,眼圈也红了,声音愈发哽咽:“我……我拼着风险打听来的,人……今日午后,就要被带到南城那家‘永顺牙行’去挂牌了!妮儿,那是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珊瑚姑娘那样的品性……我怕她……我怕她性子烈,会想不开啊!”
云妮儿只觉得气血翻涌,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关于珊瑚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那曾经是她晦暗岁月里的一盏明灯,一个她努力想要企及的身影……如今,这盏灯竟要被无情地掷入泥沼,碾碎成尘!
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强烈的冲动瞬间压倒了一切权衡与顾虑。她反手紧紧握住贺娘子冰凉的手:“贺娘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珊瑚姐姐……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那般境地!”
贺娘子担忧道:“妮儿!你可要想清楚!那赎买的银子……绝非小数目!你这才刚立住脚,攒下点家当不易……”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人若毁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云妮儿打断她,眼神清亮如寒星,闪烁这光芒,“她当年于我有恩,若非她几次回护提点,我未必能全须全尾地走出王府。如今她落难,我若贪图自身安稳而袖手旁观,此生此世,心何以安?铺子里还有些积蓄,不够……我去借!便是倾尽所有,也定要先把她从那火坑里捞出来!”
她迅速镇定下来,思路清晰地安排道:“贺娘子,劳您再费心,帮我留意着牙行那边的确切动静,看看具体是什么时辰,底价几何?我这就去筹措银钱!” 说罢,她朝贺娘子感激地点点头,也顾不得仪容,转身便快步走向后间。
前厅的雨妮儿和泽兰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见她脸色苍白、步履急促地进来,都慌忙迎上前。云妮儿看着两位妹妹关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珊瑚落难、即将被发卖的消息和自己的决定言简意赅地说了。
泽兰不识珊瑚,但听到话语间如此急迫,也料到此人对于云妮儿来说一定极为重要;雨妮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她猛地抓住云妮儿的手,急道:“姐,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救珊瑚姐姐啊!” 泽兰则一言不发,立刻转身走向存放银钱的暗格,动作干脆利落,用行动表达了最坚定的支持。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劝阻。云妮儿看着她们,心中那因巨变而产生的慌乱与孤立无援感,瞬间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所取代。
救珊瑚,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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