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埋地底,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以及绝望的气息。阴暗潮湿的囚室里,只有墙壁上插着的、跳跃着幽蓝火焰的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墙上斑驳暗沉、不知是血还是污垢的痕迹。
云妮儿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沉重的木枷和脚镣让她行动艰难。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乱如麻。母亲身体如何?安儿和雨妮儿一定吓坏了?泽兰、珊瑚、叶儿她们又在哪里?是否受了刑?
她不敢深想,每一次思绪触及家人,都如同有刀子在心口搅动。她强迫自己冷静,回想每一个细节。那批“金玉满年酥”是她和泽兰亲手制作,绝无可能被放入这种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封存后到刘公公查验前这段时间,被人动了手脚。是谁?赵家?还是……那日来去匆匆、看似普通的送货小厮?或是内务府内部也有他们的人?
然而,这一切只是推测在“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审讯很快开始。主审的刑部姓胡,是个面色阴沉、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没有丝毫迂回,直接拍出了那个从点心里起出的巫蛊人偶。
“贺云妮,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明鉴!此物绝非民女放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民女愿与所有经手之人对质!”
“对质?”胡大人冷笑一声,“你那几个伙计,还有你母亲妹妹,如今都在牢里。她们的口供,可未必与你一样。”
他使了个眼色,狱卒立刻将一个人拖了进来,扔在云妮儿的囚室门前。是泽兰!她头发散乱,衣衫破损,脸上身上满是鞭痕,嘴角还淌着血,显然已经受过刑。
“泽兰!”云妮儿扑到栅栏前,心如刀割。
泽兰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云妮儿,眼中泪水涌出,却努力摇头,嘶哑道:“东家……我没认……我没……”
“还敢嘴硬!”胡大人厉声道,“给本官继续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皮鞭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泽兰压抑的痛哼。云妮儿看着泽兰在她面前被折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
“住手!住手啊!”她嘶喊着,“与她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胡大人一摆手,行刑暂止。他走到云妮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你承认了?”
“我……”云妮儿看着气息微弱的泽兰,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承认……点心是我做的……但巫蛊之事,绝非我所为!”
“冥顽不灵!”胡大人失去了耐心,“看来,不让你见见血,你是不会老实了!”
拶子套上了云妮儿纤细的十指。随着两边狱卒用力收紧,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指骨仿佛要被生生夹碎!她惨叫出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说!受何人指使?同伙还有谁?”
“……没有……大人冤枉……”
“收紧!”
更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指骨发出断裂的声音,然后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几天,成了云妮儿一生中最漫长的噩梦。各种刑罚轮番上阵,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高烧反复,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下化脓,发出难闻的气味,她无数次昏死,又被冷水泼醒。
意识涣散之际,她听到了雨妮儿凄厉的哭喊,看到了贺母被人架着、面无人色的模样,甚至……他们带来了贺安,弟弟看着浑身是血、不成人形的姐姐,心疼和愤怒夹杂着无力感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地颤抖着。
“贺云妮!”胡大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朝律例载,行巫蛊厌胜之术者,主犯凌迟,亲属连坐,男丁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你那个弟弟,多大了?还有你母亲,你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姐妹们……你就算现在不认,那些现场的铁证也会让你们这些人没法囫囵个儿地出去,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因为你,落得如此下场?”
凌迟……处斩……教坊司……
这些字眼像一把把烧红的铁钳,烙在她的心上。她不怕死,没做过的事她不会认,可是这次的构陷显然是有备而来,现场查证又严刑逼供,这件件种种都意味着“云记”在劫难逃,可她怎么能连累安儿、雨妮儿、娘亲……还有泽兰、珊瑚她们?!“云记”没了,但人要活着……她要她们都活着……
最后一丝坚持,在家人的安危面前,彻底崩塌。“认!……我认……求大人把他们都放了!”
胡大人笑道:“来人!拿认罪书来!”当胡大人再次将沾满朱砂的笔递到她面前时,她看着那认罪书上的字,手抖得厉害。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那支仿佛重逾千钧的笔,在认罪书上,颤抖着画下了自己的名字。
“民女贺云妮……认罪……皆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声音嘶哑,微不可闻,却一字一句。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为了家人,她不怕死。
一个点心铺的生死根本上不了朝堂之上,但太子元澈在御前力陈此案疑点重重,指出物证来源不明、刑部审讯手段酷烈、口供乃屈打成招,但在那份“亲笔供状”和“内务府管事太监亲眼起获的赃物”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无力。陛下惊愕,他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在他面前如此,而且仅仅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点心铺老板,于是派暗探查证后发现此罪妇之前竟然救过元澈,遂明白了缘由。最终,陛下权衡再三,下达了旨意:贺云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非特赦永世不得返京。念在其主动认罪,未攀扯他人,其家人免于连坐,然“云记”即刻查封,贺家上下驱逐出京,永不得于京城经营。
这已是太子元澈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他保住了云妮儿的性命,也勉强护住了她的家人,但“云妮儿”这个曾经在京城崭露头角的招牌,连同它主人的尊严,已被彻底碾碎。
行刑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倾盆大雨。京城北门外的官道旁,挤满了喜欢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云妮儿穿着一身肮脏的赭色囚衣,脖颈上套着沉重的木枷,手腕脚踝都锁着粗黑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沉闷声响。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昔日清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连日的酷刑和精神的摧残,已让她形销骨立。
押解的差官是两个面色冷硬的中年汉子,不时不耐烦地推搡她一下,呵斥她走快些。
在人群的边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骡车。贺父贺母被雨妮儿和泽兰搀扶着,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望着女儿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贺安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珊瑚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没有哭,只是定定地看着云妮儿,眼神复杂。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些干净的衣物和一点散碎银两,是她所能筹到的全部。
云妮儿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与家人一一对视。看到母亲的样子,她的心如同被凌迟。看到雨妮儿和泽兰红肿的双眼,她愧疚难当。看到贺安那强忍泪水的模样,她更是痛彻心扉。最后,她的目光与珊瑚相遇。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珊瑚,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请替我照顾好他们。
珊瑚读懂了她眼中的嘱托,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快走!磨蹭什么!”差官不耐烦地又推了她一把。
云妮儿踉跄一步,铁链哗啦作响。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亲人,然后,她转过身,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未知北疆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从京城挣扎而出的一点微光,终究敌不过权势的倾轧,回归于荒芜的“泥土”。
而在距离流放队伍不远不近的后方,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布衣、戴着宽檐斗笠、牵着匹瘦马的行商,也默默踏上了同样的路途。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偶尔抬起时,才能窥见那双沉静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痛楚与杀意的眼眸——正是崇烨。
殿下给他的密令只有一句:“护她周全,北疆亦如是。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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