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的消息如同阴云,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上空。宫门守卫愈发森严,往来宫人皆面覆细纱,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苍术燃烧后苦涩的气味。永和宫献出的那批药材,如同及时雨,解了内务府的燃眉之急,被迅速调配至京城各处紧要关口,以及可能接触南边来人的宗室府邸、衙门。
康熙对凌玥的“先见之明”和“公忠体国”大为赞赏,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永和宫,甚至特许她在年节前,可随时查阅内务府关于防疫物资调配的简报。这份信任与殊荣,一时无两。
然而,凌玥并未因此得意。她深知,此刻越是站在高处,越容易成为靶子。太子那日的诘问,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她危机从未远离。
她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和处理宫务,几乎足不出户。永和宫内外被她打理得如同铁桶,所有饮食用度皆由秦顺和挽月亲自把关,连两个孩子也被拘在宫内,不得随意玩耍。
胤禛如今除了上学,也被凌玥拘在身边,协助她整理内务府送来的简报,学习如何从繁杂的信息中捕捉关键。他看着额娘沉着冷静地分析各地疫情、物资缺口、人手调配,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让他心中敬佩不已。
“额娘,通州码头报上来,拦截了一批疑似从南边来的商船,上面有几个发热的船工,已按方隔离,但药材消耗甚巨。”胤禛将一份简报递给凌玥。
凌玥快速浏览,指尖在“药材消耗”几个字上点了点:“告诉内务府,从我们献出去的那批药材里,优先保障这些紧要关口。另外,让太医院我们的人,根据这几个船工的症状,再细化和调整防疫方子,尤其注意与普通伤寒的区分,避免恐慌。”
“是。”胤禛记下,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额娘,太子殿下那边……今日詹事府的人,也在过问通州码头的事,还调阅了我们呈给内务府的药材清单。”
凌玥眸光未动,只淡淡道:“让他查。我们所有药材来源、去向,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他查得越细,皇上对我们只会越放心。”
她料定太子此刻不敢在防疫大事上动手脚,最多不过是借核查之名,寻找可能的疏漏,或是想找出她“未卜先知”的证据。而她,早已将一切首尾处理干净。
日子在紧张与忙碌中滑过,年关将近,京城的疫情在严密的防控下,竟真的被遏制住了,未曾大规模爆发。只有零星几个从南边回来的官员家眷或商贾染病,也都被及时隔离救治。朝廷上下,乃至京城百姓,都稍稍松了口气。
康熙龙心大悦,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宫宴上,特意褒奖了在此次防疫中出力甚多的官员和太医,而首功,自然落在了“未雨绸缪”、“公忠体国”的德妃身上。
宫宴依旧设在乾清宫,只是气氛比往年肃穆许多,少了歌舞,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凌玥穿着庄重的吉服,坐在康熙下首,接受着各方或真或假的恭维。她能感觉到,太子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加深沉难辨。
宴至中途,康熙心情颇佳,多饮了几杯,对着凌玥感慨道:“此次时疫,多亏了爱妃机敏,提前备下药材,方能应对及时,避免了一场大祸。朕心甚慰。”
凌玥起身,盈盈一拜,语气谦逊至极:“皇上过誉了。臣妾不过是尽了一点微末本分,皆是皇上洪福齐天,上天庇佑,方能使京城转危为安。真正辛苦的是前线防控的官员将士和太医院的诸位大人。”
她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姿态放得极低。康熙见状,更是满意,亲自赐下一杯御酒。
太子坐在一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他看着凌玥那副温婉恭顺、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的忌惮与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一次是巧合,两次呢?永和宫的地气,提前备下的药材……这乌雅氏,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必须想办法,撕开她这层完美的伪装。
宫宴结束后,凌玥回到永和宫,卸下一身繁复的钗环,只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与太子这等心思缜密、权势煊赫的对手周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娘娘,辛苦了。”挽月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凌玥接过,慢慢饮着,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京城时疫虽暂缓,但她知道,南边的疫情并未完全平息。而太子的疑心,也绝不会因此而打消。
“秦顺那边,南边还有什么消息吗?”她问道。
“回娘娘,江宁府的疫情似乎被控制住了,但相邻的州府又有零散病例出现。太子殿下已向皇上请旨,欲派心腹之人前往南边,统筹防疫后续事宜,并……探查疫情起源。”挽月低声道。
凌玥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探查疫情起源?太子这是……还不死心?想从源头找到她“预知”的证据?还是想借此机会,将手伸向江南官场?
她沉吟片刻,放下茶盏:“让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些,非必要,不要与南边有任何联系。太子要查,就让他去查。”
“嗻。”
凌玥知道,此时以静制动是最好的选择。太子权势正盛,又占着储君名分,硬碰硬绝非良策。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太子自顾不暇的时机。
而那个时机,或许就藏在即将到来的新年里,藏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也藏在……康熙那双日渐深沉、对太子似乎也并非全然满意的眼睛里。
年关的钟声即将敲响,但这紫禁城内的暗涌,却在新旧交替之际,变得更加湍急难测。凌玥抚摸着腕上冰凉的玉镯,眼神沉静如水。
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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