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档案馆内部，悬浮的焦黑书卷在能量流中缓缓旋转，如同宇宙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纸莎草焚烧后的淡香与金属电离的锐利气息。陆棋站在“真理之台”前，奥罗拉的全息影像已然消散，但她留下的选择，却比任何实体武器都更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
雷克斯，这位伤痕累累的守卫者指挥官，为他倒了一杯用档案馆底层能量冷凝水冲泡的苦荞茶。茶水泛着奇异的蓝光，喝下去却有一股抚慰精神的暖流。
“你看到了。”雷克斯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沉默。“执行官留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计划，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而现在，这个山芋被一群饿狼围住了。”
陆棋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穿透档案馆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遥远时空之外，那个被囚禁在静滞之间的身影——奥罗拉。“告诉我，雷克斯，叛火者内部，究竟分裂到了何种地步？戈尔……他到底想做什么？”
雷克斯叹了口气，巨大的身躯似乎因回忆而佝偻了几分。他挥手激活了桌面上一幅简陋的星图，代表叛火者势力的光点原本汇聚如一簇火焰，如今却分裂成泾渭分明两大阵营。
“分歧的根源，在于如何面对‘终焉’这个几乎无法理解的威胁。”雷克斯指向那团更大、也更躁动不安的红色光点群，“以戈尔为首的派系，自称为‘焚城者’。他们的理念简单而残酷——‘以火灭火’。”
“具体呢？”
“他们认为，‘终焉’是一种蔓延的‘瘟疫’，是多元宇宙的癌症。奥罗拉寻找‘灯塔’，试图从根本上修正宇宙常数偏斜，在他们看来，这如同用一杯水去救一场森林大火，迂腐、缓慢，且注定失败。”雷克斯的指尖划过星图，红色光点模拟出引爆一个个世界线的场景，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燃一朵朵凄艳的烟花。“戈尔主张，主动寻找并引爆那些已被‘终焉’深度侵蚀或即将被其捕获的‘节点世界’。通过人为控制的、定向的‘大坍缩’，利用其释放的巨量能量和规则扰动，去冲击、延缓，甚至局部湮灭‘终焉’的扩张势头。”
陆棋的眉头紧紧锁起：“代价呢？”
“代价？”雷克斯苦笑一声，“那些被选为‘柴薪’的世界，其上可能存在的亿万生灵，他们的文明，他们的历史，他们的一切……在戈尔的计算中，这些都是必要的、可以接受的损耗。他们信奉‘牺牲小部分，拯救大部分’的冰冷逻辑，认为在终极生存面前，任何道德羁绊都是软弱的表现。他们甚至认为，奥罗拉对‘无辜者’的怜悯，是一种伪善，会拖累整个多元宇宙生存的机会。”
陆棋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想起了γ-8819钢铁之城的绝望，想起了w-073精怪们的纯真笑颜。任何一个世界，都不是可以被随意抹去的数字。
“那么，奥罗拉……守望者呢？”他问，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雷克斯的目光投向那簇较小，却更为凝练、稳定的蓝色光点。“奥罗拉执行官领导的‘守望者’，理念截然不同。我们相信，文明的火种，其价值不在于它们能提供多少能量去燃烧，而在于其本身代表的‘可能性’与‘未来’。毁灭，哪怕是出于‘拯救’目的的毁灭，也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像我们所对抗的‘终焉’——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敬意：“执行官一直在寻找的，是一条不依赖于毁灭的路径。‘灯塔’计划就是其核心。它并非直接对抗‘终焉’，而是试图找到那个能引起宇宙共鸣的‘稳态奇点’，像校准音叉一样， gently nudge （轻轻推动）整个多元宇宙的基础规则，使其自发地排斥、修复‘终焉’现象。这个过程可能漫长，可能充满不确定性，但它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主动的、大规模的屠杀。”
陆棋沉默着。他体内的“普罗米修斯”AI安静地运行着，冰冷的逻辑流也在评估着两种方案的可行性概率。数据显示，戈尔方案的“短期抑制成功率”似乎略高，但长期来看，其引发的规则混乱和文明断层，可能导致比“终焉”本身更可怕的后果——一个在自我毁灭中不断内耗的多元宇宙。而奥罗拉的计划，成功率变量极多，核心在于“火炬手”本身，但其潜在收益是建立一个真正稳固的、健康的宇宙秩序。
然而，让陆棋感到警惕的，并不仅仅是戈尔派的激进。
“雷克斯，”他抬起头，目光锐利，“你是否觉得，无论是戈尔还是奥罗拉，在某种程度上，都将‘人性’，将个体的情感与选择，视为了达成更高目标的……工具或武器？”
雷克斯愣住了，似乎没料到陆棋会问出这个问题。
陆棋继续道：“戈尔将亿万生灵视为可以计算的代价；奥罗拉将‘火炬手’——也就是我——视为启动‘灯塔’的关键部件，一个可能需要牺牲的‘钥匙’。在她留下的信息里，我感受到的是使命的沉重，是对文明存续的责任，但……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她考虑过陆棋这个人，他想不想成为英雄，他想不想活下去，回到女儿身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了艾米丽在γ-8819最后时刻的呼唤，想起了w-073精怪们在他离去时无声的送别。这些羁绊，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无法轻易舍弃的软肋。
雷克斯沉默了许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无法替执行官回答你这个问题，陆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观察。奥罗拉执行官……她背负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她见过太多世界的消亡，太多文明在‘终焉’面前无声湮灭。或许，在那种级别的重压之下，个人的情感不得不被压缩到极致，才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但这不代表她不关心。她选择了你，正是因为她看到了你身上那种超越冰冷计算的人性力量，那是‘灯塔’可能被点亮的关键。至于戈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早已将‘人性’视作需要被修剪的弱点。他不仅想牺牲其他世界，甚至主张叛火者自身也应该进行‘情感剥离’，以成为更纯粹的‘灭火工具’。”
陆棋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微凉的苦荞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的立场倾向于奥罗拉。毁灭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毁灭，这条道路走不通。但是……”
他看向雷克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会完全成为奥罗拉计划中那个被动等待点燃的‘火炬’。我会去薪火堡垒，我会救她出来。但如何对抗‘终焉’，最终的答案，需要由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被视作‘代价’的世界，共同去寻找。人性，不是工具，而是我们之所以要守护这一切的理由。”
雷克斯看着陆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他不再是那个刚刚降临翠星界时，带着迷茫与伤痛的漂流者，而是一个有了自己清晰道路的战士。
“这条路，会非常难走。”雷克斯沉声道。
“我知道。”陆棋望向窗外无垠的星海，“但这是唯一值得走的路。”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之际，档案馆深处，传来曹子旭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陆棋与雷克斯对视一眼，立刻朝那个方向赶去。理念的争论暂告一段落，而新的风暴，或许正源于即将被揭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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