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断尾处那深入骨髓的空虚剧痛,如同永恒的烙印,灼烧着东璃残存的感知。她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被无尽的寒冷与寂静包裹,只有那名为“师尊”的微弱执念,如同海底唯一的光斑,指引着她在虚无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凉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轻轻漾开了冰冷的黑暗。
是雨。
冰冷的雨滴,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穿过茂密的树冠,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这细微的凉意,如同微弱的电流,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只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拂开黏在她脸颊上的、被血污浸透的乱发。那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东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线模糊而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朦胧中,她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的脸庞——伯言。很普通,却有着山野间的坚毅轮廓,眼睛深黑沉静,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有悲伤,有叹息,有无奈,还有一种…宿命般的了然。
伯言没有言语。他动作麻利却依旧轻柔地将东璃从冰冷的泥泞中抱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身后那狰狞的断尾伤口。他的动作显示出一种与山野青年不符的、对处理伤势的熟稔。他抱着她,步履沉稳地穿过雨幕,来到不远处山崖边一座极其简陋却干净整洁的木屋里。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个火塘。伯言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干燥草垫的木床上。他迅速点燃火塘,驱散屋内的湿冷。然后,他转身从角落一个古朴的木箱里,取出几株晒干的草药和一个石臼。
雨声敲打着简陋的屋顶。伯言沉默地捣碎草药,动作精准而快速。他将捣好的、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敷在东璃断尾的伤口处,又取出一些内服的药散,试图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喂下。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散发着莹莹紫光的本源妖血,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易地就将药泥冲刷、排斥开来,根本无法附着在伤口上。喂入口中的药散,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引起她身体丝毫的反应。她体内的妖力枯竭混乱,经脉如同焦土,更深处,那代表生命核心的本命之火,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最可怕的是,伯言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魂魄,如同一个布满了裂痕的琉璃盏,其中一道巨大的、名为“情魄”的缺口,正在导致她的生命本源和灵魂力量,不可逆转地加速流逝!
第九世!
伯言的动作猛地僵住,眼中那抹深沉的悲伤瞬间化为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东璃苍白如纸、生机飞速流逝的脸庞,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冰锥刺入他的心脏:
这是她的第九世!轮回的终点!
若她此刻死去,将不再是寻常的死亡轮回!她的魂魄,因九世罚罪累积的残缺(尤其情魄的缺失)和本源的重创,将彻底崩解,归于虚无!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一丝真灵都不会留下!
这个认知,让伯言如坠冰窟!他之前眼神中的复杂了然,此刻尽数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恐慌和一种沉重的、仿佛压垮脊梁的宿命感!他尝试将自己温和的灵力输入东璃体内,试图稳住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但无用!
他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注入干涸崩裂的河床,非但无法滋养,反而被那混乱枯竭的妖力和魂魄缺口瞬间吞噬、排斥,甚至加速了本命之火的摇曳!
“不…不能这样…” 伯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东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断尾处的紫晶妖血渗出虽然缓慢,却象征着生命本源的持续流失。屋外的雨声,此刻听来如同为她敲响的丧钟。
他猛地起身,在狭小的木屋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眼神剧烈挣扎,时而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的东璃,时而望向屋外那棵在雨中摇曳、红花零落的古树,时而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煎熬。
难道…只有那一条路了吗?
一个念头,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决绝,如同黑暗中的唯一星火,在他心中燃起。那条路,意味着他存在的终结,意味着他将付出自己的一切…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东璃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痛苦呻吟。她的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眉头紧蹙,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盏本命之火,摇曳得更加剧烈,几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
这声呻吟,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伯言踱步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床上那抹即将彻底消逝的生命之光。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恐慌,都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与释然交织的复杂光芒。
他再次走到床边,缓缓蹲下。屋外,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顺着茅檐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屋内,火塘的光芒跳跃着,将他沉静的侧影投在简陋的墙壁上。
他看着雨水中那朵苍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容颜,看着她身上刺目的伤痕与象征生命流逝的紫晶微光,也看着她魂魄深处那永恒的虚无和即将到来的、彻底的寂灭。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万载轮回的重量,又仿佛只是一个守护者对宿命最终的妥协。
伯言俯下身,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天道誓言可不是能轻易违背的,违背的结果将是他魂飞魄散,可是这也无法阻挡他救自己心爱女人的决定。。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而悲壮的献祭仪式。他的眼神,在俯身的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又充满了化不开的哀伤。
冰冷的雨点从门缝溅入,落在东璃的唇上。紧接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温润气息的触感覆盖了上来。
是伯言的唇。
他的吻,很轻,很凉,如同飘落的雪花。没有情欲,没有侵略,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无尽悲伤与最终决别的…献祭。
就在双唇相触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而浩瀚的、仿佛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同源之力(可能蕴含着他守护的、与情魄相关的力量),如同沉睡的暖阳,瞬间从伯言体内爆发,透过唇齿相接之处,源源不断地涌入东璃冰冷枯竭、濒临崩解的身体!
这股力量纯净、温暖,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奇异韵律!它仿佛是最契合的补天之石,瞬间堵住了东璃魂魄的缺口,并引燃了她体内沉寂的九尾天狐血脉生机!
“唔…”
东璃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体内,枯竭的经脉贪婪吸收着温暖的力量!断尾伤口肉芽滋生,开始愈合!最深处,那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本命之火,在这股同源之力的点燃下,猛地一跳,随即如同燎原之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并且,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她的境界开始朝着元婴疯狂攀升!
然而,就在东璃体内生机被点燃、魂魄缺口被暂时弥合的同时——
伯言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变化。他的轮廓开始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透过他俯下的身体,东璃模糊的视线甚至能看到他身后那棵红花树在雨中的摇曳轮廓!他的身影,在冰冷的雨丝和飘落的红花中,如同正在融化的冰雪,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肌肤相亲,阴阳交泰。
生命的气息在东方璃体内蓬勃复苏,而给予这生命的源泉,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消散。
伯言维持着那个轻吻的姿态,眼神中的悲伤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释然。他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存在,感受着唇下那正在重新变得温暖的肌肤,感受着那重新点燃的生命之火。雨水穿过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落在地面的花瓣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东璃的意识在温暖中逐渐变得清晰,断尾的剧痛在消退,力量在回归。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在那股同源力量和本命之火重燃的推动下,正不可思议地朝着一个更高的层次——元婴——攀升!
但她的心,却莫名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空落落的抽痛!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她生命中被硬生生地剥离出去!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让她刚刚复苏的意识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她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正在给予她温暖和生机的模糊身影,想要抓住那丝莫名的、令人心悸的空落感来源。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终于聚焦的刹那——
伯言的身影,彻底透明!
如同一个被阳光穿透的、脆弱的气泡。
如同晨曦中最后一缕消散的薄雾。
如同从未存在过的幻影。
在漫天冰冷的雨丝和飘零的殷红花瓣中,他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遗言。
只有那冰冷唇瓣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神圣的接触并非幻觉。
雨,依旧在下。
红花,依旧在落。
东璃静静地躺在湿润的泥土和落花之上。
体内,澎湃的元婴期力量如同新生的江河,奔涌不息,断尾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渗血。那致命的虚弱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但她的心口,那空落落的感觉,却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瞬间扩大,吞噬了所有的力量感和新生感。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的悲伤和茫然,毫无征兆地淹没了她。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滑落苍白的脸颊。
她支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茂密的树林,冰冷的雨水,飘落的红花…哪里还有那个布衣青年的影子?
“是…谁?” 她茫然地低语,声音嘶哑。心口那莫名的剧痛和空落感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带着悲伤气息的凉意。
可那个人…是谁?
他为何救自己?
又为何…消失得如此彻底?
这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痛…从何而来?
东璃低下头,看着落在自己染血白衣上的点点殷红花瓣,又茫然地望向伯言消失前站立的那片空地,只有雨水溅起的涟漪和不断飘落的红花。巨大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却无法填补心口那一片冰冷的、名为“失去”的空洞。
她获得了新生,突破了元婴。
却仿佛…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无人知晓。
也无人能解。
唯有冰冷的雨,和那凄艳的红花,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尘缘的烬灭,与轮回终章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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