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璃的指尖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了一下，倏然收回。指尖上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热和那道疤痕微凸的奇异触感。狂潮般的冲动退去，理智瞬间回笼，冰冷的现实让她心尖一缩。她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陌生、警惕和巨大的困惑——那不是伯言看向她的眼神。
他是伯言。一个全新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那些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对他而言，只是一片无法解读的混沌。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短暂的狂喜。她低下头，避开他那双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看透的探究目光，手指无措地绞着自己素描本的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她慌乱地收拾着自己散落在桌上的平板和湿掉的素描本，动作仓促得几乎带倒旁边的咖啡杯，“弄脏了你的笔记本，真的很抱歉……我……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自己的东西，不敢再看伯言一眼，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出了“半糖”咖啡馆温暖的光晕，一头扎进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黄昏里。
伯言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左手手背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那奇异的灼烫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烙印般深刻。他缓缓抬起左手，举到眼前，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淡色的星痕上。咖啡馆的灯光落下来，那道痕仿佛真的在皮肤下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光。
“星穹……标记……”他低声重复着东璃刚才那如同梦呓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尖刺，狠狠扎进他毫无防备的记忆深处。他试图抓住那瞬间闪过的、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模糊影像——燃烧的星辰、决绝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呼唤……可它们如同流沙，越想紧握，消散得越快，只留下空洞的痛楚和一片无法填补的茫然。
他猛地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物理的疼痛去压制那灵魂深处莫名翻涌的惊悸。他低头看向桌上那本被咖啡洇湿一角的深蓝色笔记本，上面还残留着陌生的、淡淡的香气。
她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再也无法平息。
城市沉入午夜。写字楼格子间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零星几处倔强的亮斑，像是坠入黑暗森林的萤火虫。东璃的工作室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L形工作台上堆满了各色宝石原石、精密的雕蜡工具、散落的设计图纸，还有那台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那枚星轨吊坠的三维建模图，璀璨的虚拟蓝宝石在软件模拟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然而东璃的视线却毫无焦点地落在屏幕上，指尖夹着的电子笔悬在半空，久久未曾落下。
咖啡馆里的一幕幕，像失控的放映机，在她脑海里反复轮播。伯言那双干净却充满困惑的眼睛，他指尖描绘她设计稿弧度的专注，他手背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星痕……还有自己那失控的触碰和脱口而出的话语。
懊悔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她太莽撞了。那一声“我们”，那一下触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试图去开启一扇早已被轮回尘封、甚至可能早已改变了锁孔的门。她吓到他了，也暴露了自己那无法解释的“异常”。
“他只是伯言……”东璃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自我催眠般的疲惫。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的设计图，试图用工作来填满那巨大的、被失落掏空的漩涡。电子笔落在数位板上，却只是在空白的区域无意识地画着杂乱的线条。
嗡——
放在工作台一角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幽白的光刺破了专注的假象。一条新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发送人：伯言。
东璃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腔。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点开了那条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正在缓缓加载。
图片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极其精细的建筑内部空间模型渲染图。角度是经典的室内人视点。空间不算特别宏大，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灵性。结构简洁而有力，几根线条流畅的立柱支撑起微微向上拱起的弧形屋顶，屋顶的弧度……东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弧线的走向，那收束的张力感……竟与伯言笔记本上那恢弘的星穹图书馆穹顶，有着同宗同源的神韵！一种微小却精确的呼应。
她的目光急切地向下移动。模型内部的布局细节一点点烙印在她眼中：靠墙是一整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材质是温润的原木色，书架的格子划分比例……那熟悉的、近乎固执的黄金分割点运用！书架前，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的线条硬朗而内敛，桌角的位置……窗棂的样式……甚至角落里，那个为盆栽预留的、带着微妙螺旋纹路底座的凹陷……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东璃的脑海中炸开！
这不是什么图书馆的缩小版！
这分明是……是她在北境妖域深处，那座建立在万载玄冰之上的古老宫殿里，独属于她的那一方书房的精确复刻！
每一根线条的比例，每一处功能区的划分，甚至连那个她最喜欢倚着看冰原落日的窗棂角度，还有她用来摆放那株伴生了千年的、散发着幽蓝星辉的“月魄草”的特制花盆底座……分毫不差！
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东璃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倒了旁边的金属尺，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刺耳的巨响。她浑然不觉，双手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却承载了惊涛骇浪的模型图。
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些早已随着妖宫崩塌而湮灭在时光尘埃里的细节，那些只存在于她最深最私密记忆中的景象……一个今世的建筑系学生，怎么可能凭空捏造出来？而且，是如此的精确！精确到可怕！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代表“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气泡，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行文字消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跳了出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模型刚做完。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个女主人。”
最后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穿了东璃所有的心理防线。她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手机屏幕的光晕在泪水中扭曲、扩散，那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缺个女主人……
他不是在询问，不是在试探。那平静文字下透出的，是一种近乎笃定的等待。仿佛他建造这个空间，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早已约定的归来。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告诫、所有关于“他只是伯言”的自我催眠，在这短短一行字面前，土崩瓦解。
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紧接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滚雷由远及近，轰隆隆地碾过城市的天际线。酝酿了整晚的暴雨，终于以一种倾天覆地的狂暴姿态，轰然砸落！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抽打着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瞬间将玻璃冲刷成一片模糊扭曲的水幕。外面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在雨水中扭曲、变形，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东璃像是被那雷声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冰凉的泪痕尚未干涸，手机屏幕上那行“缺个女主人”的字句却如同炽热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线和灵魂。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思考打车软件。甚至忘记了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她抓起工作台上那把备用的小巧折叠伞，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幼兽，转身就冲出了工作室的门。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出急促而慌乱的回响，很快就被电梯下沉的嗡鸣和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彻底吞没。
雨，太大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冰冷浑浊的水里。刚冲出写字楼的大堂，肆虐的狂风就卷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单薄的衬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手中的折叠伞在狂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伞骨扭曲，只能勉强护住头顶一小片区域。雨水顺着伞沿疯狂地倾倒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肩膀、裙摆，灌进鞋子里。每一步踩下去，都溅起冰冷的水花。
城市的脉搏在暴雨中变得微弱。街道空旷得可怕，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像幽灵船，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墙。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滂沱的雨幕中晕染开，模糊成一片片湿漉漉的光团，根本无法照亮前路。
东璃不管不顾。她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清晰得如同在灵魂中燃烧的坐标——去见他！现在！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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