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攘中，苏念塘和李水生拨开围拢的村民，跌跌撞撞地往里闯。视线尽头，李建国面朝下趴在泥地上，灰扑扑的粗布褂子沾满尘土与草屑，一动不动，旁边翻倒的木凳还在微微摇晃，发出细碎又揪心的“吱呀”声。
“快救救我儿子！谁来救救他啊！”一旁的李老太头发散乱如枯草，急得直跺脚，枯瘦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满是哭腔的呼喊撞得人心里发紧。
苏念塘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手猛地一松，信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鲜红的封皮沾了泥点。
她顾不上捡，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紧紧扣住李建国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转过来——只见他身体僵硬，嘴唇泛着吓人的青白，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早已陷入昏迷。
前几天在图书馆见过的急救知识猛地窜进脑海，苏念塘心头一紧，转头冲身旁脸色煞白的李水生喊道：“水生哥！快去灶房冲一碗热浓糖水！李叔这是低血糖发作了！”
李水生如梦初醒，转身就往灶房狂奔，脚步声踩得泥地“咚咚”响。
苏念塘跪在地上，拇指用力掐着李建国的人中，嘴里一遍遍地唤：“李叔，快醒醒！李叔，坚持住！”
不过片刻，李水生端着粗瓷碗快步跑回，碗沿冒着氤氲的热气。
苏念塘立刻腾出一只手扶起李建国的后颈，将他的头微微垫高，李水生蹲下身，用勺子舀起一勺糖水，先在唇边吹了吹试了温度，才缓缓送到李建国嘴边，一点点顺着他的嘴角往喉咙里送。
李老太也凑过来，枯瘦的手在李建国胳膊上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围裙边角，嘴里不住地喃喃：“建国啊，喝点糖水就好了……娘在这儿呢，别怕……”
“李叔，张开嘴，喝了糖水就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李建国的眼皮终于动了动，迷茫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苏念塘和李水生，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李叔，您别急着说话，先缓一缓。”苏念塘轻声安慰，“感觉怎么样？”
李老太见儿子睁眼，浑浊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踉跄着扑上前抓住李建国的手腕，哽咽着重复：“醒了！我的儿醒了！谢天谢地啊……”
又过了片刻，李建国才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我……我这是怎么了？”
“您是低血糖犯了。”苏念塘勉强笑了笑，“但我不放心，咱们现在就去乡卫生院做个全面检查。”
“别折腾了。”李建国赶忙摆手，气息还不稳，“就是老毛病，歇歇就好，不用去医院……”
“那可不行。”苏念塘语气坚定却带着暖意，“您小时候总教我们，身体是本钱。听话，就当让我安心。”
李老太在一旁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听念塘的，去卫生院看看才放心。”
苏念塘和李水生小心翼翼地把李建国抬上板车，转头对李老太说：“奶奶，您在家等着，我和水生哥去就行。”
“我跟你们一起去！”李老太一把抓住苏念塘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
苏念塘拗不过她，只好让李老太坐在板车边，挨着李建国。
李水生在前面拉着车，苏念塘在后面扶着车沿推送，泥路坑洼，板车晃悠悠地朝着乡卫生院的方向去。
李建国望着苏念塘额角沁出的汗珠，喉咙里轻轻咳了一声，虚弱地点了点头，眼神里藏着一丝歉疚。
到了乡卫生院，医生详细询问后皱起眉：“他做木工是高强度体力活，葡萄糖消耗快，再加上长期饮食不规律、营养不良，才引发了低血糖。但你们说他常胃疼，得做个胃镜，排查下其他问题。”
苏念塘立刻提出让李建国住院全面检查，却被他一口拒绝：“查什么查，输点液就能回家了，别浪费钱。”说着就要起身。
他昏迷时隐约听到乡亲们议论，念塘考上了大学，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本就是留着给她交学费的，怎么能花在自己这老毛病上。
“李叔，您别犟！”苏念塘按住他，语气坚决，“医生都说要检查，万一还有别的问题呢？您不查，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李建国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固执：“我身体没大事，这钱得留着供你上大学，不能乱花。”
“您不看病，我这大学就不上了！”苏念塘红了眼眶，语气却丝毫不退让。
“你说什么浑话！”李建国平日里温和的眼神瞬间急得发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考上大学是多大的喜事，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我这点毛病算什么，你敢耽误学业，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您不检查，我就真不上了。”苏念塘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建国看着她执拗的样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医生说：“那就……听你们的安排吧。”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医生拿着报告单，神色凝重地把苏念塘叫到走廊：“病人确诊是早期胃癌，得立刻转去县医院手术，不能耽误了。”
苏念塘如遭雷击，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缓了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泪转身回到病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叔，医生说要做个小手术，做完咱们就能回家了。”
李建国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念塘，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好？”
苏念塘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没有，就是小问题，手术很快的。”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苦涩得咽不下去。
“念塘，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看得出好坏。”李建国盯着她的眼睛，眼里满是疑惑与不安，“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心里更慌。”
泪水终究没能忍住，顺着苏念塘的脸颊滑落。她哽咽着说道：“李叔，医生说……是早期胃癌，不过及时手术，康复的可能性很大。”
李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没追问病情，反而急切地问：“手术费……得多少？”
苏念塘愣住了。生死关头，李叔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早已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的家，是她的学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半晌才艰难地挤出沙哑的声音：“医生说……大概要五千块。”
这个数字一出口，李建国立刻挣扎着站起身，竭力挤出一丝笑容：“回家，不治了。这是老毛病，回家调养调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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