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脸埋进吴静肩头，泪水汹涌而出，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可我刚才还对您发脾气，还跑……”
“娘知道你心里苦。”吴静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以后有娘在，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走廊另一头，苏老太缓过神来，一把抓住身旁的苏建兵，声音尖利：“建兵！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念塘！把她给我追回来！”
苏建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脚下像灌了铅似的纹丝不动，喉结滚动着低声道：“娘，我没脸去……再说珍珠还在医院躺着，我走不开……”
“珍珠珍珠！你就知道你的珍珠！”苏老太气得浑身发抖，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她跟苏家没有半点关系！一个外人而已，死不了！”说完，她狠狠瞪了苏建兵一眼，转身就往医院外跑去，枯瘦的背影因愤怒而微微佝偻，嘴里不停喊着：“念塘，我的乖孙女，你别跑啊！”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追到医院大门外时，空荡荡的院门口早已没了苏念塘的踪影。她伸长脖子张望了许久，最终只能踉跄着坐上回古塘村的长途汽车。汽车驶出城区时，她瘫坐在座位上，脸色阴沉得像结了层冰霜，眼角却悄然滑落两行泪水。
汽车刚停在村口，苏老太就冲下车，径直奔向族里二叔公的家，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说啥？！”二叔公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烟丝撒了满地。他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浑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揪住苏老太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念塘是苏家的？那珍珠……那丫头是野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脊背“咚”地撞在墙上，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我们苏家的根！二十多年！你把亲孙女扔出去，倒把个外人当宝贝供着？！”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狠狠砸在地上，缸子四分五裂，“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我也是被蒙蔽了……”苏老太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辩解。
“蒙蔽？”二叔公怒吼着打断她，“你脑子糊涂了不成！”他喘着粗气踱了三圈，突然抓起墙上挂着的铜锣，“哐哐哐”地敲得震天响。
铜锣声在寂静的村落里炸开，很快，苏家老宅的院子就挤满了闻声而来的族人。
“都给我听着！”二叔公站在台阶上，将鉴定报告拍在供桌中央，“今天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要清理门户！”
他指着缩在角落的苏老太，怒喝，“建兵娘！马上通知苏建兵回来，明天天亮前必须把念塘接回来！还有，立刻把珍珠那丫头的东西全扔出去，苏家不养野种！”
苏老太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族人们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整个院子安静得只能听到她的抽泣声，还有供桌上鉴定报告被风吹得轻轻作响的声音。
另一边，吴静离开医院，她紧紧攥着念塘的手，快步朝着她母亲方梅所在之处赶去，她迫不及待地要把念塘带给母亲看。
推开门的刹那，堂屋的日光灯下，方梅正弓着身子坐在红木椅上看报纸。听到动静后，她那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门口，连呼吸都透着急促的焦灼。
“娘，念塘回来了。”吴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将念塘推到身前。
方梅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念塘的眉眼，那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分明是年轻时的吴静复刻在眼前。老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满脸沟壑往下淌，她猛地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住念塘的手腕，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孩子……对不住啊……是外婆糊涂，是外婆守旧……让你在外头苦了二十年……”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单薄的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苏念塘望着外婆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生疼。二十年的孤苦、委屈、深夜里的辗转反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滚烫的眼泪砸落在方梅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轻轻覆上那片温热的皮肤：“外婆……我不怪您……”
泪滴的温度烫得方梅一怔，她随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念塘紧紧搂进怀里，哭声嘶哑而汹涌：“我的乖外孙女……外婆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祖孙俩相拥而泣，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呜咽声，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了。
吴静站在一旁，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轻轻走上前，将两人一同揽进怀里，三个身影紧紧相依，像是终于拼凑完整的拼图。
站在一旁的孔娟悄悄抹了把眼角，原本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看着这相拥的三人，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喜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激动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只能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
一直默默站在孔娟身旁的浩然，突然被方梅叫到跟前。方梅拉着他的手，眼神郑重：“浩然，你跟念塘在同一所大学，还是同班，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妹妹，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浩然重重应下，看向念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珍视。
这时，厨房方向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门帘一掀，保姆张婶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方姨，静静，念塘小姐，饭做好啦！特意炖了你们爱吃的莲藕排骨汤，炖了快三个小时呢。”
方梅擦干眼泪，拉着念塘和吴静的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走，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再慢慢说心里话。”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砂锅掀开的瞬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内残留的凝重。
正当大家拿起筷子准备动筷时，苏念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看向吴静，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请求：“娘，明天水生哥出院，李叔身体也不好，能不能麻烦您开车送他们回家？”
吴静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语气既爽快又温柔：“这有什么麻烦的，包在你娘身上。而且，我本来就该去祭拜一下你的养父母孙秀和建军，还得去李建国家一趟，感谢他们这么多年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
方梅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赞许：“应该的，是该好好谢谢他们。”
苏念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是春日里冲破云层的阳光，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紧紧拉住吴静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激：“娘，外婆，谢谢你们！”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吴静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眼神温柔，“你养父母把你养大不容易，这份恩情我们记在心里。”
方梅笑着招呼大家：“快趁热吃，不然汤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砂锅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欢声笑语渐渐填满了整个堂屋，温暖而热闹，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空缺都一一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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