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骂声还在滚动，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林仲秋对着镜头理了理围裙，指尖划过沾着面粉的灶台，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今天做道硬菜——梅干菜扣肉。”
弹幕瞬间炸开：【呵，翻车网红又想搞噱头？上次把红烧肉烧成炭的是谁忘了？】
【这菜火候稍差就腻得反胃，等着看她把锅烧穿！】
【苏倩倩团队刚发了教程，人家用的可是进口五花肉，她这怕不是菜市场捡的边角料】
林仲秋没抬头，刀已落在五花肉上。刀刃与砧板碰撞的“笃笃”声均匀有力，肥瘦相间的肉块被切得厚薄一致，边缘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五花肉要选三层肥瘦相间的‘五花三层’，”她忽然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点金属质感，“菜场老王今早留的，比进口冷链的多了三分烟火气。”
镜头拉近，能看到她指尖的薄茧在肉块上拂过，像在抚摸某种质地温润的玉石。
焯水时，她往锅里扔了片生姜、两颗八角，水沸的“咕嘟”声里，肉香混着料香慢慢飘出来，直播间的弹幕顿了半秒，随即又被嘲讽淹没：【装模作样，焯水谁不会？】
她捞出肉块，用冷水浸得紧绷，再拿牙签在皮上扎满细孔，抹上老抽，指尖翻飞间，肉皮已匀匀裹上了酱色。
“这步叫‘挂色’，”她屈指弹了弹肉皮，“得让每道孔隙都吸足酱汁，炸的时候才会起皱，像老人脸上的笑纹，有故事。”
油锅“滋啦”响起时，她握着长筷，稳稳将肉块皮朝下放进油里。
金黄的油花溅起，在她袖口前半寸处停下，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肉皮渐渐鼓起，从酱红变成焦脆的琥珀色，她眼疾手快捞出，扔进冰水里，“咔嚓”声透过麦克风传出去，脆得像咬碎冻梨。
【这手法……有点东西？】弹幕里终于混进条质疑的声音。
林仲秋没接话，转身处理梅干菜。
那菜是她自己晒的，黑褐色的菜丝里藏着阳光的味道，泡发后拧干，和着猪油、蒜末炒出香，酱油顺着锅边淋下去，“滋”的一声，香气陡然变浓，带着点陈酿的醇厚。
扣碗底层铺好菜，肉块皮朝下码得整整齐齐，浇上酱汁时，她手腕微转，酱汁在碗里画了个圆，不多不少刚好漫过肉边。
上蒸锅时，她看了眼时间：“得蒸够两个时辰，急不得。”
等待的间隙，苏倩倩的助理突然闯进镜头，举着手机怼过来：“林仲秋，我们倩倩姐用分子料理做的‘解构版扣肉’已经上热搜了，你这道土菜还在蒸，不觉得过时吗？”
林仲秋抬眼，视线落在对方手机屏幕上——精致的玻璃盘里，肉丁悬浮在透明冻上，旁边摆着三两颗冻干的菜末。
“过时？”她笑了笑，指腹敲了敲蒸锅，“你知道这霉干菜晒了多少个太阳吗？三百六十天。五花肉在酱缸里腌了四十天，酱油是去年的头抽。”
她凑近镜头，声音压低，像说悄悄话，“有些味道，得等。”
两个时辰一到，她掀开锅盖，白汽“腾”地涌出来，带着股沉郁的香。
倒扣瓷盘时，她手腕一抖，扣碗离盘的瞬间，肉皮皱巴巴地挺着，像朵收拢的花。淋上最后一勺酱汁，褐色的汁顺着肉纹往下渗，在盘底积成小小的湖。
【视觉冲击……这皱皮看着就入味】【刚才那一下颠扣，手稳得不像她】
她夹起一块，筷子轻压，肉皮颤巍巍的，却没散。
镜头怼近，能看到肥肉部分已经半透明，瘦肉红得发亮，霉干菜在底下吸足了油香，黑得油润。“来，”她对着镜头抬了抬下巴，“听声。”
筷子夹断的瞬间，“噗”的一声轻响，肥肉里的油汁溅在盘里，混着菜香飘向镜头。她送入口中，没说话，只是慢慢嚼着，眼里映着蒸汽的白。
弹幕忽然静了。有个Id叫“老饕阿福”的用户发了条长评：“肉皮糯得像溏心蛋，肥肉化在嘴里是甜的，霉干菜带着酱色的咸香，最后那点酒气从喉咙里返上来——这才是扣肉。分子料理？那是看的，不是吃的。”
蒸锅里的热气还在冒，林仲秋看着滚动的弹幕，忽然端起盘子对着镜头转了圈：“知道为什么叫‘扣肉’吗？”她顿了顿，“因为要把最丑的皮扣在底下，让好味道都藏进去，等翻过来的那一刻，给人惊喜。”
【我奶奶以前做的就是这样……】【刚下单了五花肉，现在学还来得及吗】【苏倩倩那边的热搜掉了，评论区全在刷这碗扣肉】
林仲秋没看那些，只是把剩下的扣肉分出一半，装进保温盒。“给巷尾张爷爷送去，”她对着镜头外的助理说，“他总念叨年轻时吃过这口。”
镜头晃了晃，拍到她转身时围裙上沾的面灰，像朵不起眼的花。
直播间的骂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咕嘟”的蒸锅声，和偶尔飘过的一句：“这才是吃的东西啊。”
林仲秋低头擦灶台，嘴角沾了点酱汁，像颗没擦干净的痣。
她想，翻车？或许吧，但有些东西翻过来，才见真章。
秋分刚过，老街的桂花就开了，金黄金黄的小碎花堆在枝头，风一吹，就像下了场甜香的雨。
林仲秋的帐篷里摆着个青花瓷钵，里面是圆滚滚的芋头，表皮带着泥土的痕迹，旁边放着个陶罐，揭开时，桂花的甜香“嗡”地涌出来，浓得像化不开的蜜。
“今儿个来道软乎乎的——桂花糖芋苗。”她拿起个芋头在镜头前晃了晃，芋头表面坑坑洼洼，却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圆润，“这芋头得选本地的红梗芋，个头不大，但粉得很，咬下去能噎得人直瞪眼——当然，得先把它炖得酥烂，不然能硌掉牙。”
弹幕里依旧有不和谐的声音：
【糖芋苗？这不就是糖水吗？能做出什么花来】
【赌一袋桂花糕，她肯定把芋头炖得半生不熟，糖还放多了齁得慌】
【苏倩倩刚发了组九宫格，在庄园里品香槟配马卡龙，配文“精致生活拒绝市井甜腻”——这是在内涵谁不用多说了吧？】
林仲秋懒得理会，拿起削皮刀对付芋头。刀刃贴着芋头表皮游走，“沙沙”几声，褐色的外皮就卷成了花，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沾着点乳白的黏液。
“削芋头得戴手套，”她举着沾满黏液的刀对着镜头，“不然手会痒得像有蚂蚁爬——就像有些人，看着光鲜，凑近了才知道浑身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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