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1639年)冬,腊月,大明清东省(虾夷地)首府,嘉禾城(今函馆)
腊月的嘉禾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远处的驹岳山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剑,直插灰蒙蒙的天际。函馆湾已经封冻,冰层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唯有新修的港口码头上,几座蒸汽塔吊兀自矗立,披着冰甲,沉默地昭示着此地的与众不同。
城中央,由原松前氏山城改造、又经明国工匠扩建的 “镇东都督府”(多尔衮官署)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
清东省巡抚、镇东将军爱新觉罗·多尔衮,一身簇新的大明正二品武官麒麟补服,外罩玄狐端罩,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城市。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他的两鬓已过早地染上了霜色,眉宇间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忧思。
嘉禾城是清东省唯一像样的城池,经过数年经营,有了些模样:街道经过规划,铺设了木炭渣以防滑;几座重要的官署、军营用上了火墙取暖;甚至还有了一所由明朝派遣儒生执教的 “宣化书院” 。但走出这座城,放眼整个虾夷地,依旧是广袤、荒凉、严酷的代名词。
“王爷,”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多尔衮的幕僚,汉人师爷周文昭。周师爷原是明朝一个不得志的举人,因精通刑名钱谷,被多尔衮倚为臂膀。
“各旗主、还有阿伊努人几个大部族的头人,都已到议事厅了。” 周师爷低声道,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多尔衮“嗯”了一声,没有立刻转身。他看见一队巡逻的兵士踩着齐膝的积雪艰难前行,那是他的镇东军,骨干是当年的八旗旧部,如今补充了大量归附的阿伊努猎手和流放至此的汉人刑徒。队伍看起来还算整齐,但那种挥之不去的漂泊感和资源匮乏带来的压抑气氛,如同这冬天的阴云,笼罩着所有人。
都督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能结冰。
正面墙上,并排悬挂着大明日月浪涛旗和清东省巡抚旗(蓝底,绣黑龙)。旗下,分左右坐着十几位头面人物。
左边,是以正黄旗固山额真鳌拜、镶白旗梅勒额真苏克萨哈为首的原八旗贵族。他们虽然穿着明朝官服,但眉宇间的桀骜不减当年。此刻,几人都是面沉似水,尤其是鳌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显得极不耐烦。
右边,则是几位穿着兽皮、脸上刺有纹饰的阿伊努部落首领,以长老莫日根为首。他们沉默着,眼神中却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满。
“王爷到——!”
多尔衮迈步走入,在正中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今日召诸位前来,乃是议一议今冬粮秣分配,及开春后,向库页岛(萨哈林) 北探之事。”
话音刚落,鳌拜便忍不住冷哼一声,粗声道:“巡抚大人!粮秣?库页岛?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自己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霍然站起,指着窗外,“您去看看!城外各屯垦点,粮食短缺,柴薪不足!好多老弱已经冻饿而死!咱们从盛京带来的儿郎,不是冻死在这鬼地方,就是为了一口吃的给活活累死!这叫什么‘皇恩浩荡’?!**””
苏克萨哈也阴恻恻地帮腔:“鳌拜大人话糙理不糙。王爷,朝廷每年给的饷银、粮秣,本就勉强糊口。如今又来了这么多阿伊努人(他刻意加重语气)分粮,还要供养那劳什子宣化书院的汉人书生!咱们自己人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北上探岛?”
这话立刻引起了阿伊努长老莫日根的反驳,他通过通译(一名归化的阿伊努人)激动地说:“将军!我们阿伊努人遵从大汗(指明朝皇帝) 和将军的旨意,离开山林,学习耕种,缴纳毛皮,我们的年轻人也在为将军打仗!为什么分粮时,我们总是最少?这不公平!山林里的鹿群越来越少了,我们的日子也一样难熬!”
议事厅顿时吵成一团。满人贵族抱怨资源被“外人”分薄,怀念辽东富饶的土地;阿伊努首领则控诉遭受歧视和不公;夹杂着对恶劣气候、匮乏物资的咒骂。矛盾的核心直指生存资源的极端匮乏和内部权力、利益的分配不均。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如沸水翻腾。他何尝不知困境?虾夷地可耕之地稀少,气候严寒,收成微薄。朝廷的补给,经登莱水师万里迢迢运来,数量有限,且时有延误。他麾下,原八旗部众思乡情切,士气低落;归附的阿伊努人难以彻底融入,心怀怨望;还有那些被流放来的汉人罪犯,更是潜在的隐患。他这个“巡抚”,看似一方诸侯,实则是坐在火山口上。
深夜,镇东将军府书房(原多尔衮寝殿)。
炭火盆映照着多尔衮和周师爷凝重的脸。
“王爷,” 周师爷压低声音,“今日议事,鳌拜等人怨气冲天,其心……不可不防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下面有风声,说……有人暗中串联,想……想劫掠阿伊努人的存粮,甚至……想夺船南下,返回辽东……**”
多尔衮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夺船南返?这是形同造反!一旦事发,北京城里的那位皇帝,绝不会再有丝毫怜悯!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消息确凿?” 他声音沙哑。
“八九不离十。领头的是几个下层佐领,但……背后难保没有更大的人物暗中怂恿。” 周师爷意有所指。鳌拜、苏克萨哈等人,一向对他这个“降王”表面恭敬,内心未必服气。
多尔衮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崇祯皇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皇帝将他安置于此,给予一定自治权,是利用,更是考验。利用他安抚、整编旧部,开拓边疆;考验他是否真的忠心不贰,能否在这绝地维持住局面。一旦内乱,皇帝派来的监军御史和驻守港口的明军水师,会立刻将他连同叛乱者一起碾碎。
“师爷,依你之见,该如何?”
“王爷,当务之急,” 周文昭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一是严密封锁消息,暗中查明首恶,果断处置,以儆效尤!二是立即上奏朝廷,陈明困境,请求紧急增调粮饷、布匹、药材过冬!三是对内,必须重新平衡。对八旗旧部,要严明纪律,同时适当倾斜资源,安抚人心;对阿伊努人,要稍加抚慰,许以实利,如准许他们用毛皮换取更多粮食、铁器,甚至允其优秀子弟入书院、从军,化解隔阂。**”
多尔衮沉默良久。他知道,周师爷的建议是老成谋国之言,但执行起来,步步惊心。处置旧部,会寒了人心;向朝廷求援,会显得自己无能;平衡各方,更是如履薄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崇祯皇帝正在批阅一份来自清东省监军御史的密报,内容正是关于嘉禾城的资源困境和暗流涌动的局势。随奏章附上的,还有一份登莱水师关于前往虾夷地补给船队遭遇风暴,需延迟半月的急报。
崇祯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上虾夷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王承恩。”
“奴婢在。”
“登莱水师的补给船,到哪儿了?”
“回皇爷,刚接到急报,在对马海峡遇大风,需避风耽搁些时日。”
“嗯。” 崇祯语气平淡,“告诉兵部,按原计划行事,不必催促。”
“是。”
崇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上虾夷地的位置,仿佛在掂量一枚棋子的分量。
“虾夷地,苦寒,寡民,易生变。” 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王承恩说,“然,其地扼控日本海之北门,遥制朝鲜、日本。 库页岛以北,更有罗刹人(俄罗斯) 东来之势。”
“多尔衮若能稳住,则为屏障;若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虾夷地可以乱,甚至可以暂时丢失,但大明的力量必须能在必要时迅速重返,并更牢固地控制那里。
“传旨给登莱水师,” 崇祯下达了指令,冰冷而精确,“补给照常运送。但船队中,增派一营新式水师陆战队,携速射炮。抵达嘉禾港后,暂不靠岸,于外海巡弋待命。**”
“再密令监军御史,静观其变。若多尔衮能自行平息内乱,则船队入港,朕不吝封赏;若局势失控……” 他顿了顿,“则水师陆战队即刻登陆,协助平乱,事后,清东省暂由水师提督代管。”
这道旨意,充满了帝王心术的冷酷。他给多尔衮留下了解决内部问题的空间和时间,但也准备好了雷霆万钧的后手。虾夷地的稳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块土地必须绝对掌控在朝廷手中。多尔衮和那几万移民,是开拓的先锋,也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棋子,用以测试这片新附之地的忠诚与韧性。
嘉禾城的暴风雪更大了。多尔衮最终采取了周师爷的建议,以巡查防务为名,调离了鳌拜等几个心怀不满的核心将领,同时迅速果断地逮捕并处决了那几个密谋夺船的下级军官,悬首示众,暂时压制住了不稳的暗流。另一方面,他亲自拜访阿伊努长老莫日根,承诺开春后分配更多猎场和渔场,并允许阿伊努人用超出定额的毛皮,兑换双倍的粮食和急需的铁制工具。
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多尔衮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他站在城头,望着南方冰封的海面,期盼着朝廷的补给船,更担忧着船来之后,北京会传来怎样的旨意。他知道,自己和他的部众,如同这风雪中的嘉禾城,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遥远的紫禁城,一道冰冷的目光,正穿越万里,决定着这片苦寒之地的未来。
而崇祯,在收到监军御史关于多尔衮“果断平乱,暂稳局势”的后续密奏后,只是在奏章上批了四个字:
“知道了。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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