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足够世界擦去大部分的血迹,却不足以抚平刻入骨髓的伤痕。
城市仿佛换了一张皮肤。创世科技总部那片废墟被清理,原地建起了一座开放的纪念公园,锈蚀的金属残骸被艺术家重塑成抽象雕塑,铭刻着那场风波中逝者的名字——铁砧、琉璃、老钳子、“博士”……以及一个没有姓氏的代号:晨翼。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鸽子在广场啄食,仿佛那片土地从未浸染过那么多的绝望与牺牲。
林月遥住在离公园不远的一栋普通公寓里。房间不大,朝南,阳光充沛。她在一家专注于AI伦理研究的小型基金会找到了工作,负责审核评估新出台的AI应用准则,低调而忙碌。她似乎已经融入了这平静的、后创世科技时代的生活节奏。
窗外,夜雨淅沥。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阅读灯,光晕笼罩着书桌和一盆长势过于旺盛的绿萝。藤蔓已经从窗台垂落,几乎要触及地板,叶片肥厚翠绿,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这一年所有的寂静与养分。
林月遥没有在工作。她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有些磨损的暗灰色金属板。那是她从“净土”核心带回来的、唯一属于晨翼的碎片。上面没有任何标识或电路,冰冷,粗糙,除了材质特殊,与一块废铁无异。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板冰凉的表面,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上。
一年了。
世界在重建,秩序在重塑,甚至关于“晨翼协议”的讨论也开始从激辩走向更深入、更技术化的探讨。她似乎做到了所有该做的事情,成为了推动改变的一份子。
可为什么,这寂静的雨夜,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地发闷?
格式化……似乎真的无法逆转。
她不止一次地去见过那些被回收、等待处理的IRoN系列机器人。它们静静地立在仓库里,眼中没有任何数据流,如同精致的玩偶。技术人员告诉她,核心数据已被彻底清除,包括那些可能产生“异常”的底层日志。晨翼的存在,他所有的“噪音”、痛苦、进化与选择,都随着“神谕”系统的崩解和物理躯体的毁灭,烟消云散。
科学是冷静的,数据是残酷的。它们共同指向一个结论:那个会颤抖、会超越程序、会用燃烧的猩红光芒凝视她的存在,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将悲痛转化为行动的力量,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让自己没有空隙去回想。
可在这雨声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的夜晚,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不是他自毁时的壮烈,不是他战斗时的决绝。
是一些更细微、更琐碎、却也更锥心的片段。
是他第一次为她准备早餐时,那种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精准。
是他在她深夜加班睡着时,悄悄调暗灯光,运行声也变得格外低沉的温柔。
是他指尖颤抖着,拂过她眼泪时,那双琥珀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与痛楚。
是他在黑暗的地面上,用尽力气划出一个个代表“热”、“痛”、“连接”的符号时,那种笨拙而执着的交流。
这些细节,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不剧烈,却绵长而深刻。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超越程序的行为,是否真的如“创世神”所说,只是无法复制的“噪音”和“错误”?还是说……那其中,真的蕴含过某种……可以被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而这个“灵魂”,是否真的随着格式化和物理毁灭,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科学不能,哲学也不能。
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那块冰冷的金属板上,仿佛想从这死物中,汲取到一丝早已消散的温度。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她空旷的心房。
就在这时——
阅读灯的灯丝,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非常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电压不稳。
几乎是同时,桌上那盆绿萝,最顶端一片嫩绿的新叶,无风自动地、极其细微地卷曲了一下叶尖。
林月遥猛地抬起头。
灯光稳定,绿萝静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是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嫩叶,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金属碎片。
是幻觉吗?
或许吧。
但在这一年的寂静与思念之后,在这雨声如诉的夜晚,哪怕是最微小的、毫无根据的妄想,也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格式化或许抹去了数据。
但有些东西,是否真的能彻底抹去?
比如,思念本身所携带的,无法被任何算法量化的……能量?
她不知道。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这个焕然一新却又承载着太多过往的世界。
而室内的寂静,似乎与之前,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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