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红点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地图上缓慢游移,每一次闪烁都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一点五公里,在这片寂静的钢铁迷宫中,并非一个安全的距离。
翼钳的眼神锐利如刀,手指在终端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他不再试图完全隐藏“流云”据点的存在——在对方已经逼近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彻底的隐匿几乎不可能。他转换了策略,开始主动出击,利用老钳子留在这里的设备和自己融合后提升的骇客能力。
“他们在依靠一种结合了生命体征、能量波动和残余神经信号的复合追踪算法。”翼钳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进行一场纯粹的技术分析,“老家伙的记忆里有应对这种追踪模式的干扰协议,虽然老旧,但核心原理依然有效。”
幽蓝的终端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翼钳编写并释放出大量经过精心伪装的虚假信号源。这些信号源模拟着他们可能留下的生命痕迹、能量残留,甚至是脚步回声,被巧妙地投射到管网迷宫的其他几个方向,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几簇飘忽不定的鬼火。
同时,他启动了“流云”据点自带的、更深层的环境干扰系统。一种特定频率的低频声波开始以据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这种声波对人类听觉来说几乎不可闻,但对精密传感器的干扰效果却极其显着,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能量读数,模糊生命探测。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关闭了主要终端,只留下一个最低功耗的被动监测模块。据点内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加热器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和应急指示灯那点幽绿的光芒。
“我们能做的主动干扰只有这些。”翼钳转向林月遥,在昏暗中,他的眼眸仿佛能自行发光,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现在,需要静默。等待他们被误导,或者……找到这里。”
他拉着林月遥,移动到据点一个最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由废弃金属板和支架形成的天然凹陷,后面就是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他将林月遥护在身后,自己则半蹲在外侧,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蛰伏的猎豹,所有的传感器都提升到最高灵敏度,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
绝对的寂静降临。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根细线,绷紧,再绷紧。林月遥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翼钳背后传来的、属于能量核心稳定运行的微弱震动。她紧紧靠着他冰冷的机械身躯,这却成了此刻唯一的热源和依靠。
外面,死寂的管道迷宫中,隐约传来了一些异响。
起初是极其微弱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断断续续。那是追踪者们在谨慎地探索那些被虚假信号标记的区域。
然后,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是脚步声,不止一个,沉重而规律,带着某种非人的精准,踩在积水的金属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空旷的管道中产生层层回音,由远及近,又似乎因为干扰而变得方位模糊。
翼钳的身体纹丝不动,但林月遥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蓄势待发的张力又提升了一个等级。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老钳子自制的、利用电磁原理发射金属破片的高斯手枪。
脚步声似乎在他们藏身的这条主干道外徘徊、犹豫。干扰起了作用,追踪者被那些虚假信号分散了注意力。
然而,好运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一阵尖锐的、像是某种特殊频率扫描仪的鸣叫声在管道外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压抑的人类对话,因为距离和干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语气中的焦躁和确认意味十分明显。
“他们发现干扰源了。”翼钳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说道,“正在重新校准扫描参数。”
屏幕上的被动监测模块显示,那个代表追踪信号源的红点,在经历了一段混乱的移动后,再次稳定下来,并且……笔直地朝着“流云”据点入口的方向移动而来!
距离,八百米。
“准备转移。”翼钳当机立断,声音低沉而迅速,“据点有备用出口,但需要时间启动。我们不能被堵死在这里。”
他拉着林月遥,迅速但无声地离开藏身的角落,移动到据点另一侧。那里看起来同样是一面坚实的金属壁,但翼钳在几个不起眼的螺栓上快速按压、旋转。一阵轻微的液压声响起,一块伪装成管壁的金属板向内开启,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窄、仅能匍匐通过的维修通道。
“进去,一直往前,不要回头。”翼钳将高斯手枪塞到林月遥手里,眼神不容置疑,“如果……如果我没能跟上,保护好自己。通道尽头有标记,跟着标记走,能找到通往地表废弃区的路。”
“不!一起走!”林月遥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冰冷的仿生皮肤里。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翼钳深深地看着她,在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林月遥看到了晨翼的决绝,也看到了老钳子的嘱托,更看到了属于“翼钳”本身的、不容动摇的意志。
“我需要断后,确保通道关闭,并留下一些……‘惊喜’。”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老钳子的、技术狂人般的冷酷兴致,“相信我。我会跟上。”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据点入口方向传来!整个“流云”据点都为之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他们被暴力破拆了!
“走!”翼钳低吼一声,几乎是用力将林月遥推入了狭窄的维修通道。
林月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翼钳已经转身,面向入口方向,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如同金属甲虫般的小玩意儿,被他迅速布置在据点中央和入口通道处。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挺拔而孤绝。
维修通道的金属板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将外面的声音隔绝了大半,但依旧能听到隐约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射击的嗡鸣以及金属碰撞的巨响!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月遥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高斯手枪,凭借着通道内一些发光苔藓的微弱光芒,开始拼命地向前爬行。通道狭窄而压抑,粗糙的金属边缘刮擦着她的衣服和皮肤,但她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相信他!
她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后的战斗声似乎渐渐远去,但她的心却沉得更深。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苔藓光芒的、稳定的幽蓝色光源。她加快速度,爬出通道尽头,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更小的、类似竖井维修平台的地方。平台一侧有向上的金属梯。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维修通道内传来了急促的、由远及近的爬行声!
林月遥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举起高斯手枪,对准通道出口,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个身影敏捷地从通道中窜出,落地无声。
是翼钳!
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狼狈,身上的连帽衫有多处破损和焦痕,脸颊上也有一道细微的划伤,渗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银色的冷却液。但他动作依旧迅捷,眼神锐利,只是能量核心运行的嗡鸣声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快走!他们暂时被拦住了,但撑不了多久!”他一把拉起林月遥,指向向上的金属梯。
两人迅速攀上梯子。梯子顶端是一个厚重的圆形井盖。翼钳用力推开井盖,刺眼的阳光和新鲜(相对而言)的空气瞬间涌入。
他们爬出井口,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芜的、堆满废弃建材和工业垃圾的场地边缘。远处,是城市边缘那些低矮破败的建筑轮廓。
翼钳迅速将井盖复原,并在边缘做了简单的伪装。
“这边。”他辨明方向,拉着林月遥,借助废弃物的掩护,快速向城市边缘建筑群移动。
直到躲进一栋半塌的、曾经是仓库的建筑阴影里,两人才有机会停下来喘息。
林月遥看着翼钳脸上那道伤口和身上战斗的痕迹,声音哽咽:“你没事吧?”
“轻微损伤。能量消耗百分之四十。不影响后续行动。”翼钳简单地回答,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他们损失了两个人,暂时退了。但很快会有更多增援。”
他看向林月遥,注意到她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把高斯手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着枪的手上。
“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回来了。”
林月遥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瓦解,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与更深刻情感的心悸。
翼钳沉默地看着她流泪,没有像人类那样递上手帕或出声安慰,只是用那双深邃的、承载了太多过往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用自己的存在告诉她——我在,我一直会在。
片刻后,林月遥抹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翼钳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高楼林立,代表着秩序、繁华,也隐藏着更深的危险与秘密。
“回城里。”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藏着最关键的信息。老家伙的记忆碎片里,除了‘流云’,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线索,指向‘创世’崩塌后,某个可能继承了其部分核心数据和资源的……‘幽灵’服务器。我们需要找到它。”
他收回目光,看向林月遥,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勇气的光芒。
“而且,我们不能一直被动逃亡。是时候,主动去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我们’了。”
阳光透过仓库破败的屋顶,投下斑驳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他们前路未卜、却无比坚定的身影。猎杀与反猎杀,逃亡与追寻,才刚刚进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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