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刮过我的脸颊,但我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我将四根沉重的“殉”字槌按照东南西北四方,重重地插进祭坛冻得坚硬的土地里,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自己的心口上。
那枚温润的玉佩,顾长羽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被我轻轻放在了由四根鼓槌拱卫的中央。
九根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问道桩”仿佛有了生命,地脉中奔涌的力量化作肉眼可见的光流,在祭坛上空交汇,盘旋,最终如乳燕投林般汇入玉佩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唇边溢出,随即被狂风撕碎。
我俯下身,对着那枚玉佩,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发出蚊蚋般的低语:“你要怎么回来?要雷霆万钧,天地同贺?要业火焚天,涤荡群魔?还是要这神州万民,尽皆跪迎?”
玉佩没有给我任何惊天动地的回应。
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唯有中央那心形的凹槽里,我滴落的那一滴精血,开始缓缓旋转。
血色倒映出万千光影,画面在我眼前飞速闪过——那是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泥墙上、在草纸上、在自己的掌心里,用血、用炭、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下同一个字:“不跪!”那是无数张干裂的嘴,在田埂上、在工厂里、在被窝中,给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同伴,轻声哼唱着那首早已传遍三省的童谣。
那是一个个并不伟岸的背影,在枪口前,在屠刀下,死死地挡在自己的孩子和家人身前。
没有神佛,没有仙尊,没有帝王将相。
只有这片土地上,最卑微,也最坚韧的生灵。
子时三刻,风雪骤停。
整个长白山巅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下一瞬,祭坛中央的玉佩猛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金光!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要回来了!
可预想中那贯穿天地的光柱并未出现,那耀眼的金光竟是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向下,狠狠扎进了脚下这片厚重的大地!
金光如水银泻地,化作亿万条纤细的光丝,瞬间渗入地脉深处。
我脚下的旧祭坛遗址轰然震动,一道巨大无比的符阵在地面上浮现、亮起。
那符文的笔画狂放不羁,充满了原始的愤怒和不屈,根本不是我所熟知的任何道门正统符箓。
我瞪大了眼睛,才骇然发现,这覆盖了整座山巅的巨大符阵,竟是由千千万万个歪斜扭曲的“不”字、“战”字,和一句句“起来”组成的!
这一刻,我忽然懂了。
这根本不是召神之仪,而是“还魂于民”的逆祭!
顾长羽,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用这天地伟力,没想过要窃取这山川灵气来重塑仙身。
他要从每一个信他、念他、唱着他那首童谣的人心中,从那千千万万声“不跪”的呐喊里,重新长出自己的血肉和筋骨!
遥远的三省边界,赵铁锤和他率领的“响鼓队”正迎着风雪,同步吟唱。
那熟悉的童谣穿透风雪,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
“黑土地,白山水,来了群东洋鬼……”
每唱一句,那渗入地下的光丝就向外延伸一尺,符阵的辉光就更亮一分。
“不准打,不准骂,不准挺腰杆……”
地脉在咆哮,九根问道桩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在为这逆天之举而战栗。
当最后一句“道士带头闯”的唱词如惊雷般响起时,所有向外延伸的光流,如同收到了最决绝的号令,猛然向内回涌!
它们以摧枯拉朽之势,重新汇聚于祭坛中央。
光芒凝聚,收缩,一个模糊的人形缓缓在那光团中成型、凝实。
没有九龙华服,没有仙家法宝,甚至没有一双鞋履。
他就那样赤着双足,穿着一身最朴素的粗布道袍,静静地立于刺骨的冰雪之中。
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长白山顶的天池,一如当年。
可眼底深处,再也没有了化神境睥睨天下的威压,反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这片土地,这个民族,数千年来所有的沉默、苦难与怒火。
是他!
我再也抑制不住,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行那师徒大礼,却被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轻轻扶住。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顾长羽缓缓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九娘,这一世,我不做真人,不做神仙,只做你们中间那个……写字的人。”
话音未落,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块被冻裂的碎碗瓷片。
他以指为笔,以瓷片为媒,就在这由万民意念组成的符阵之上,划下了归来后的第一道符。
那不是杀伐之咒,不是护身之法,而是一道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医者仁心安魂阵”。
他盘膝而坐,将那道符轻轻按在一个早已冻得不省人事的村民手腕上。
刹那间,悬浮在他身前的玉佩自动亮起,却不再提供磅礴的法力,而是像一个中枢,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那些最纯粹的祈愿、信任与期盼之力,如涓涓溪流般导入他的掌心,助他施展这救死扶伤之术。
也就在同一时刻,远方的山脊线上,一支打着“响鼓”旗号的义军正艰难地冒雪前行。
队伍最前方,一个脸庞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乌云密布的苍穹,竟在他们头顶正对着的东北方向,硬生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皎洁的月光如神剑般直射而下,照亮了一行用磅礴笔力写就的,悬浮于空的血色文字。
那笔迹,他们熟悉到了骨子里!
“鬼子还没走,咱们接着干。”
而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关东军总部地下密室中。
那个被他们当做最强武器,用无数秘法祭炼而成的伪道人,那具始终如木偶般沉寂的身躯,猛然站起!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手狠狠抓向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一道细微的裂缝正在飞速扩大。
他嘶吼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那是一句无比标准,甚至带着些许关中口音的中原官话。
“我……回来了。”
风雪依旧在长白山巅呼啸,顾长羽仍在救治着那个垂死的村民。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并不伟岸的背影,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回来了,可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我想要召回的那个顾长羽。
他成了别的什么,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崭新的存在。
而这个可怕的事实,是我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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