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猛然发力上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厚重的棺盖应声而裂!
紧接着,我整个人如同一根离弦之箭,带着满身的泥土与腐木气息,从那三尺坟土之下悍然冲出!
泥土轰然炸开,四散飞溅,我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子时前那冰冷刺骨的空气。
月光如水,冰冷地倾泻在我身上。
我低头看去,自己早已瘦得不成人形,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仿佛一具被风干了千年的古尸。
然而,当我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两团幽幽的鬼火,亮得足以刺穿黑暗。
蛰龙阵果然是九死一生的奇门绝学,它不仅没要了我的命,反而将我破损的道基修复了三成。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本该要我命的赤脉,竟在禹王神木之力的强行撮合下,与我的心脉彻底交融,在心口的位置,凝成了一颗缓缓跳动的暗红色光点。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那不是力量的源泉,而是死亡的预支凭证。
它叫“浊心火种”,一生只能动用一次。
一旦点燃,我将获得撬动此方天地规则的片刻神力,而代价,则是我的魂魄将永世被禁锢在黄河水底,不得超生,不入轮回,受尽浊浪淘沙之苦。
这代价,爷爷替我选好了,可我不想走了。
我伸手摸向腰间,那柄陪伴了我多年的桃木残剑依旧冰冷。
我将它抽出,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凄然的光。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坟地,轻声说道:“爷爷,这一回,我不替你走那条死路了。我要按我自己的路走。”
话音未落,我已翻身上了那头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坟边的老青骡。
我没有缰绳,只是双腿一夹,老骡子便通了人性似的,撒开四蹄,朝着河口断崖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风如刀,刮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胸口那颗浊心火种,正散发着一股灼人的暖意。
没跑出多远,前方林子里便传来一阵嘈杂的日语和晃动的手电筒光束。
是一支日军的夜间巡逻队,至少有十几个人。
换做以前,我定会第一时间牵着骡子躲进暗处,可现在,我没有躲。
我甚至催促着青骡,径直朝着那片光亮迎了上去。
“什么人!”对面的喝问声响起,拉动枪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全部聚焦在我身上,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们看清了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几声哄笑和咒骂。
在他们眼中,我或许只是一个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饿疯了的难民。
我没有说话,任由他们端着枪,一步步向我逼近。
就在最近的一个鬼子兵,那张狰狞的脸离我不足五步之遥时,我抬起了我那只在蛰龙阵中被地气侵蚀得只剩三根指头的手,飞快地掐了一个古怪的法诀。
刹那间,我胸口的那颗浊心火种猛地一闪!
不是杀人的术法,也不是护身的罡气。
就在火种闪烁的那一刻,我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道道虚幻的人影凭空浮现。
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脸上带着炮火的硝烟,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这些人,全都是这些年死在我面前,我却无力拯救的战士。
他们有的举起手中的汉阳造,有的挺着刺刀,无声地向着那队日军发起冲锋。
一个身影倒下了,另一个身影又从他倒下的地方站了起来,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这不是斗法,这叫“忆阵成障”。
是以我这个未亡人的滔天执念为引,织出的一片虚实难辨的精神迷雾。
那群日本兵彻底吓傻了,他们惊恐地尖叫着,胡乱地向那些幻影开枪。
然而子弹只是徒劳地穿过那些虚影,打在后面的树干上,溅起一串串木屑。
他们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彻底吞噬,阵型大乱,四散奔逃。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催着青骡,从混乱的间隙中穿行而过,直扑河口断崖。
当我赶到时,那里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
巨大的断崖仿佛被神力劈开,形成一个酷似龙口的豁口,正对着下方奔腾不息的黄河。
而在那龙口的正中央,七根比水桶还粗、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钉,竟违反常理地悬浮在半空中,彼此之间似乎有无形的力场在牵引。
这便是“逆禹闸”的阵眼所在。
崖边,三名身穿狩衣、头戴高帽的日寇大阴阳师,正围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钟做法。
铜钟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逆转咒文。
两个鬼子兵正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战俘,将他喉咙里流出的精血,一滴滴浇灌在铜钟之上。
这些蠢货,他们以为自己在唤醒沉睡在黄河底的邪神,殊不知,他们只是在帮这片天地,完成最后的“点名”。
一旦钟响,黄河改道,龙脉倒悬,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将成为祭品。
我潜伏在崖顶的巨石之后,没有急着出手。
我抽出桃木残剑,用剑尖划破自己的掌心,任由那蕴含着浊心火种力量的鲜血流淌出来。
我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掌心飞快地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逆祭符”。
这不是封印,也不是破阵,而是“抢祭”。
我要在钟鸣之前,抢先一步,把我自己献祭出去!
我要让真正的执槌者,成为这天地规则本身!
下一秒,我不再隐藏,整个人如同一只苍鹰,从崖顶纵身跃下!
呼啸的风声在我耳边炸响,下方那三个大阴阳师惊骇地抬起头,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我身体坠落的半途中,我眼神决绝,反手将那柄桃木残剑,狠狠地刺进了自己胸口的浊心火种之中!
“噗嗤!”
剑刃入肉,剧痛传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浊心火种被彻底引爆的恐怖力量!
暗红色的血液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我的伤口处狂涌而出,却并未洒落,而是在空中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瞬间绘出了一副巨大而完整的“逆禹印”!
那一刻,整条黄河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悬浮在空中的七根巨钉齐齐剧颤,发出嗡嗡的悲鸣。
那口即将被敲响的青铜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硬生生被定格在了半空中,连钟身上的咒文都停止了蠕动。
我没有坠入河中,而是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托起,悬浮在了那龙口之上。
我浑身浴血,桃木剑还插在我的心口,但我却昂首挺胸,对着下方目瞪口呆的敌人,发出了此生最洪亮的大喝:“祭品在此!钟要响——也得由我来敲!”
声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死寂。
黄河怒吼的浪涛,停了;崖间呼啸的狂风,止了;连那几个大阴阳师喉咙里发出的尖叫,都被冻结在了空气里。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
在这片绝对的静止中,我看见爷爷那苍老而熟悉的身影,缓缓从下方的水底升起,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我也笑了,笑得无比释然。
我松开了紧握着桃木残剑的手,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缓缓向下沉去。
而在我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我听见自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韩九娘,这次……换你等我。”
突然,我的手腕猛地一紧!
一股意想不到的拉力传来,止住了我下沉的身体。
我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去,只见一根不知何时从我随身包袱里飘出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红布条,竟如灵蛇一般,死死缠住了一块从崖壁上凸出的岩石,将我悬在了半空之中。
那,是曾经缠过蛰龙阵阵绳的布条。
也就在这一刻,河底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闷悠远的钟响。
咚——
这声音不是来自那口青铜钟,而是来自大地本身,来自整条黄河的脉搏!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那涣散的瞳孔在一瞬间重新凝聚。
在那里,清晰地映出了一副令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景象——整条黄河,如一条沉睡亿万年的巨龙,正在缓缓地翻身!
我悬在龙口半空,心口的血顺着桃木残剑的剑身,一滴,一滴,滴落进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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