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中的共伞
“你的努力，我看得到。”
那句话，连同他拂开她鬓发时指尖微凉的触感，像一道暖流，融化了林薇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冰碴。她蹲在井盖边，望着顾夜白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阳光依旧炙热，汗水依旧在流，但她的心却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软而熨帖。
他不是在施舍。
他看到了她的价值。
这个认知，像阳光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她之前所有的阴霾和自我怀疑。一股更加充沛的力量从心底涌起，她重新拿起画笔，蘸满颜料，更加专注、更加坚定地投入到绘制中。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几乎住在了那个井盖旁边。她反复试验，调整色彩，精确每一颗“星星”的位置，力求将“隐藏星空”的效果做到极致。偶尔抬头休息时，她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像是完成了某种“守护”的任务，再次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之外。
这种若即若离，让林薇刚刚踏实下来的心，又泛起一丝微澜。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和猜测，而是多了一份沉静的等待。她相信，他既然说了“期待”，就一定会来看最终的结果。
井盖涂鸦活动的截止日期是周五。周四晚上，林薇终于完成了“隐藏星空”的所有绘制工作。她仔细地清理了现场，看着在干燥的井盖上，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色块和线条，心里充满了成就感。现在，只等一场雨，来揭开它真正的面貌。
周五早上，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林薇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文学院后门。井盖周围已经拉起了一圈简单的警戒线，防止被人无意中破坏。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默默祈祷：快下雨吧。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午十点左右，淅淅沥沥的雨点终于从天空飘落，越来越密，很快就连成了雨幕。
雨水打在干燥的井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薇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片逐渐被雨水覆盖的区域。
奇迹，悄然发生。
当雨水均匀地覆盖在井盖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时，那些原本看似杂乱的色块和线条，在水波的折射和镜面效应的作用下，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
一副浩瀚而璀璨的星空图，缓缓地、清晰地，呈现在了湿润的井盖之上！银河蜿蜒，星子闪烁，深邃而神秘，仿佛将一片夜空巧妙地镶嵌在了这方寸之地。积水微微晃动，星空也随之荡漾，充满了动态的美感。
“哇——！”
“天啊！太神奇了！”
“快看那个井盖！里面有个星空！”
路过躲雨的学生们被这奇景吸引，纷纷发出惊叹，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
成功了！
她真的做到了！
林薇站在雨幕中，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奇迹”，激动得眼眶发热，几乎要跳起来。所有的辛苦和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却浑然不觉，脸上洋溢着灿烂而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雨伞，悄无声息地撑开在了她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林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她慢慢地、带着某种预感地，转过头。
顾夜白就站在她身后。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白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着。但他看着她的目光，却不再是平日的审度或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的柔和。
“成功了。”他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悦耳，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林薇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有些狼狈却兴奋无比的身影。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嗯！成功了！”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伞下的空间不大，他们站得很近，近得林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周围同学们的惊叹和议论声仿佛都远去了，世界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顾夜白的目光从她兴奋的小脸，移到井盖上那片荡漾的星空，又缓缓移回她的脸上。
“很漂亮。”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说星空，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林薇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失去了节奏。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小声说：“谢谢学长。”
“走吧。”顾夜白的声音将她从窘迫中拉回，“雨一时停不了，我送你回去。”
他……要送她回去？
共撑一把伞？
林薇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之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将伞倾向她，自己却淋湿了肩膀。
“不……不用了学长，”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细弱，“我自己跑回去就行，很近的……”
顾夜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僵持了几秒，林薇败下阵来。她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往伞下挪了一小步，尽量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顾夜白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样子，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确保她能完全被遮住，然后迈开了步子。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校园。
伞的大部分空间依旧倾向她这边，他的左肩很快就被飘洒的雨丝打湿了。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和脚下踩过积水的声音。
林薇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心跳如擂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摆动时带起的微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她心慌意乱的气息。这种亲密又疏离的距离，比任何对话都更让她紧张。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
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下颌微绷，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个……”林薇鼓起勇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学长，你的肩膀湿了……”
顾夜白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却没有调整伞的角度。
林薇看着他湿漉漉的肩头，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歉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疼。
“其实……伞可以往你那边一点……”她小声提议。
顾夜白终于侧过头，垂眸看了她一眼。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让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漆黑动人。
“不用。”他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固执。
林薇不再说话。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却因为他这份不动声色的固执，而绷得更紧，几乎要断裂。
很快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顾夜白在屋檐前停下脚步。
林薇赶紧从伞下钻出来，站到干燥的屋檐下，再次道谢：“谢谢学长。”
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顾夜白看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多了几分落拓不羁的少年气。
他的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更显清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因为抱着胳膊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
那里，细腻的皮肤上，沾着几滴晶莹的雨珠。
他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暗沉了一下。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领口的雨滴，脸颊瞬间爆红，慌忙用手拂开。
就在她手忙脚乱之际，顾夜白忽然上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近得林薇能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混合着雨水的微凉气息，能看清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了她锁骨上方一颗将落未落的雨珠。
指尖的温度，比雨水更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林薇的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在干什么？
顾夜白做完这个动作，手指微微蜷缩，收了回去。他的耳根，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绯红。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的灼热。
“林薇。”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雨水的湿意，敲在她的心上。
林薇怔怔地抬头，望进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的深邃眼眸。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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