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太阳谷的“议事厅”，不过是营地中央一片稍微平整些的空地，摆了几块充当桌椅的大石头。
钱老板坐在石凳上，屁股只挨着半边，额角的汗擦了又冒出来。
他身后站着两个黑石城带来的伙计，眼神里透着警惕。
萧珩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直，即便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那股子经年累月浸染出来的威势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没说话，只拿眼淡淡扫着钱富，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苏晚晴坐在萧珩稍侧后方一点的位置，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面前一个灰扑扑的陶罐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气氛有些凝滞。
钱富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笑容，打破了沉默：“萧大人，苏姑娘，上次送来的粮食和药材，可还合用？”
萧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钱富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那……关于合作的事，不知二位考虑得如何？我们长老是真心实意，价格方面，绝对让利……”
“钱老板，”苏晚晴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打断了他，“粮食和药材，我们确实需要，也很感谢贵长老的‘诚意’。”
她话锋一转，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个陶罐，“可这硝石换物资，若只是一锤子买卖，今天换了粮食，明天缺了盐铁，后天又少药材，我们总不能次次都指望贵长老发善心，您说是不是？”
钱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苏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的意思很简单。”萧珩接过话，声音沉缓，“太阳谷，不卖硝石。”
钱富脸色微变，刚要开口。
苏晚晴却笑眯眯地接了下去：“我们卖的是‘加工过’的硝石。或者说，是它带来的‘效果’。”
她的手指在那陶罐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笃”一声。
钱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到了那个貌不惊人的陶罐上。
他记得上次来，就是这玩意儿，或者说类似的东西，在黑石城外的夜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还蹿起老高的火光，让城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吓破了胆。
此刻看着苏晚晴白皙的手指敲在上面，他只觉得那罐子像个随时会炸开的刺猬，让他坐立难安。
“效果？”钱富的声音有点发干。
“对，效果。”苏晚晴笑容不变，眼神却清亮锐利，“所以，合作可以。但我们不要一次性的粮食布匹。我们要技术，要懂得采矿、冶炼的匠人，要能打造合格工具的铁匠，要能稳定提供各类物资的贸易渠道。有了这些，我们才能稳定地生产出贵方需要的‘效果’。否则……”
她又轻轻敲了敲陶罐，这次力道稍重。
钱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石桌上，洇开一个小点。
他看着那陶罐，仿佛能看到里面不安分的能量在涌动。
这女人笑得温和，可话里的意思却比萧珩的冷脸还让人心惊。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要掏空黑石城的根基之一啊！
匠人和技术，那可是一个城池立足的本钱！
“苏、苏姑娘……这……这匠人和技术，非同小可，不是小人能做主的啊……”钱富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着汗，眼神躲闪。
萧珩端起旁边一个粗陶碗，喝了口水，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钱老板做不了主，那就回去，问问能做主的人。”他放下碗，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钱富身上，“太阳谷不缺硝石，更不缺……弄出动静的勇气。黑石城若只想空手套白狼，或是存了别的心思，大可以试试。”
他话音落下，站在不远处警戒的卫虎适时地往前踏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不善地盯了过来。
他脸上那道疤在日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钱富带来的两个伙计顿时紧张起来，肌肉绷紧。
空地周围，一些原本在忙碌的流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默默地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沉默而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钱富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冷。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太阳谷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一男一女，软的硬的都不吃。
他们手里捏着让人忌惮的东西，更有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决绝。
那位长老想用点小恩小惠换取长期稳定的硝石供应，甚至可能存了慢慢蚕食、最终掌控这里的心思，怕是打错了算盘。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视线再次落到那个灰陶罐上。
这东西的威力他虽未亲见，但黑石城那晚的混乱和之后听到的描述，足以让他胆寒。
“萧大人，苏姑娘……”钱富站起身，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二位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一定将二位的要求，原原本本带回去，禀告长老。还请……还请宽限些时日。”
苏晚晴也站起身，依旧笑得温婉：“那就辛苦钱老板了。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那个陶罐，“这个小玩意儿，就当是送给贵长老的见面礼吧。使用方法很简单，用力投掷出去即可。或许，能让贵长老更直观地理解我们所说的‘效果’。”
钱富看着那被苏晚晴轻飘飘推过来的陶罐，脸都白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陶罐捧了起来，那谨慎的样子，仿佛捧着祖宗牌位。
“小人……小人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看着钱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带着那个“刺猬”仓皇离去，卫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憋住。
萧珩转过头，看向苏晚晴，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倒是会吓唬人。”
他指的是那个陶罐，里面不过是些效果弱化了许多的土火药，听个响还行，杀伤力有限。
苏晚晴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些许疲惫：“光靠吓唬不行，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和风险。技术、匠人、渠道，这些才是我们真正能抓住的东西。”她望向谷口的方向，眼神悠远，“就看黑石城里，有没有真正聪明的人了。”
萧珩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会有的。”他声音低沉，“在足够的威胁和利益面前，总有人会做出选择。”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空地上。
风穿过山谷，带着硝石矿那边特有的微涩气味。
前路依旧未卜，但这一次，他们似乎不再是只能被动承受，而是隐约握住了一点主动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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