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平息后,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与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那是黄天越心口处,暗金与幽蓝交织的微型“漩涡”缓慢旋转、艰难维持着脆弱平衡时发出的声响。每一次搏动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旋转都牵扯着驿站内所有人的心神。
上官燕舞跌坐在墙角,淡金色的血液从嘴角蜿蜒而下,在苍白的下颌凝结。心口那点金红微阳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方才那强行压缩自身阳炎、引阳归墟的一指,几乎抽干了她残存的所有力量和生机。此刻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着冰冷的土墙,清冷初融的眸子疲惫而警惕地扫视着驿站破败的门口和窗棂,那里铅灰色的瘴气无声翻涌,如同潜伏的巨兽。
梁卉背靠着另一面墙,断裂的右腕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她纯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驿站中央的泥地——杜莺歌静静躺着,眉心那点微弱的翠绿魂光已然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方才那毁灭风暴的冲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伸出的左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凝魂草浆的微弱气息,却再也触及不到那已然消散的魂魄悸动。
而在杜莺歌身旁,欧阳晓晓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因剧毒和血脉反噬的余波而微微抽搐。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黑紫色的毒素虽被新生的血脉生机强行遏制,不再疯狂蔓延,但腐烂的皮肉下露出的森森白骨依旧触目惊心。她气息微弱,青灰色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污血的痕迹,昏迷中偶尔泄出痛苦的低吟。
驿站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硫磺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息,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就在这时!
驿站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一股微弱的力道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
梁卉和上官燕舞瞬间绷紧了神经!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门口!
一道小小的、极其狼狈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
是小七!
那个被欧阳晓晓托付在药王谷外围、机灵又胆怯的药童!
他一身沾满泥污和枯叶的粗布短打早已破烂不堪,小脸上布满了擦伤和惊恐的泪痕,嘴唇干裂发白,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惊吓和长途奔逃,一进门就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小七?!”梁卉瞳孔一缩,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七听到梁卉的声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梁卉脚边,死死抓住她未受伤的衣角,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梁…梁师叔!呜呜呜…药王谷…药王谷没了!”小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好…好多穿黑衣服的坏人!像鬼一样!他们…他们杀进来了!迷踪林…挡不住!好多师叔师伯都…都倒下了!谷主…谷主他老人家启动了大阵…让…让我们这些小的快跑…说…说往这边找您…呜呜呜…”
药王谷…没了?!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梁卉心头!她纯黑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冰冷的死寂。虽然早有预感龙渊谷不会善罢甘休,但当这残酷的事实被一个惊恐的孩子哭喊出来时,巨大的冲击依旧让她心神剧震!迷踪林被破?谷主启动护谷大阵?那意味着…药王谷的核心区域已然陷入了血战!凶多吉少!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恨意与深沉悲痛的冰冷气息,从梁卉身上弥漫开来。她药王谷悬壶济世,避世而居,竟也逃不过这江湖倾轧的屠刀!
上官燕舞靠在墙边,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震惊与凝重。药王谷是她和黄天越的救命之地,如今也遭此大劫。龙渊谷的凶残与强大,远超想象。她下意识地看向墙角昏迷的黄天越,心口那点金红微阳不安地搏动了一下。
“小七…”梁卉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变得沙哑低沉,“慢慢说。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追兵呢?”
小七用力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跟着几个师兄跑…跑散了…路上…路上全是死人…还有…还有火!黑色的火!烧得好快!石头…石头都烧化了!好可怕!”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后来…后来我就看到驿站了…外面…外面好像没人…但…但我总觉得…有好多眼睛在看着我…好冷…”
黑色的火?焚石融金?梁卉的心猛地一沉!药王谷的护谷大阵“青木回天”都启动了,说明敌人动用了极其可怕的力量!是龙渊谷的底蕴?还是…
一个不祥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她的脑海。她猛地想起钩沉手腕上那枚诡异的黑色铁环,以及铁环上亮起的血色符文——“血焰焚城”!
难道…那传说中的凶物…被龙渊谷带来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如果真是“血焰焚城”…别说药王谷,就是这座驿站,也早已在它的毁灭范围之内!为何此地还安然无恙?!
梁卉的目光猛地转向蜷缩在杜莺歌身旁、昏迷不醒的欧阳晓晓!一个极其可怕、近乎疯狂的猜想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晓晓…晓晓!”梁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撑地,拖着断腕和重伤的身体,踉跄着扑到欧阳晓晓身边!
她顾不上欧阳晓晓左肩那狰狞的伤口和残留的尸毒,手指带着最后一点微弱的草木生机之气,快如闪电般按在欧阳晓晓冰冷的手腕上!意念沉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顾一切地刺向她心脉深处那点微弱却温润的血色生机光芒!
不是探查伤势!而是…寻找某种“印记”!某种…足以让“血焰焚城”投鼠忌器的…“坐标”!
上官燕舞看着梁卉近乎疯狂的举动,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梁卉的意念在欧阳晓晓枯竭混乱的经脉中艰难穿行,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沼泽跋涉。剧毒侵蚀的阴冷死气、血脉反噬的灼热余烬、以及新生的温润生机交织成一片混沌。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纯黑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
时间仿佛凝固。驿站内只剩下小七压抑的抽泣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突然!
梁卉按在欧阳晓晓腕间的手指猛地一颤!她纯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如纸!
找到了!
在欧阳晓晓心脉最深处,那点温润血色生机光芒的核心,如同种子最隐秘的胚芽所在,一点极其细微、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冷、怨毒、毁灭气息的…血色符文!正如同跗骨之蛆般,深深地烙印在那里!
那符文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由无数扭曲蠕动的血色线条构成,仿佛活物!它并未主动散发力量,只是静静地蛰伏着,如同一个冰冷而精准的坐标,与驿站外那无形的毁灭凶物遥相呼应!
“血焰…坐标…”梁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惊恐和绝望,“他们…他们把‘血焰焚城’的引信…种在了晓晓的心脉里!”
如同五雷轰顶!
上官燕舞瞬间明白了梁卉的恐惧!也明白了为何驿站至今未被那毁灭性的黑火吞噬!因为“血焰焚城”的核心目标,或者说它的“燃料”之一,此刻就在这座驿站之内!就在昏迷的欧阳晓晓体内!一旦发动,这里将是毁灭的中心!龙渊谷投鼠忌器,不是放过他们,而是要以欧阳晓晓为诱饵,等待一个…将他们连同这坐标一同彻底抹除的时机!或者,等待一个攫取黄天越体内赤阳火种的时机!
驿站,已成绝地!死局!
“离开…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梁卉猛地抬头,纯黑的眸子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声音嘶哑而急促,“带上所有人!快!”
上官燕舞没有丝毫犹豫,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心口的金红微阳艰难地亮起一丝光芒。她踉跄着走向墙角昏迷的黄天越。
梁卉则看向地上的杜莺歌和欧阳晓晓。杜莺歌已无生机,但…她不能让她的尸身留在这里,成为龙渊谷泄愤或亵渎的目标!还有晓晓…她是坐标,更是同伴!
“小七!”梁卉对着吓傻了的小药童低吼,“帮我!扶起她!”她指向杜莺歌。
小七被梁卉眼中的厉色惊醒,虽然吓得浑身发抖,还是咬着牙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帮梁卉将杜莺歌冰冷沉重的身体半扶起来。
梁卉用未受伤的左手和肩膀,艰难地扛起杜莺歌的上半身,断腕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又看向昏迷的欧阳晓晓。
上官燕舞已经半扶半抱地将黄天越沉重的身体撑起。黄天越心口那枚危险的“冰火漩涡”因移动而微微波动,暗金与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光芒闪烁都让上官燕舞的心提到嗓子眼。
“走!”梁卉再次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扛着杜莺歌,小七在后面费力地托着腿,两人踉跄着朝驿站后门方向挪去。上官燕舞咬着牙,扶着黄天越紧随其后。
驿站腐朽的后门被梁卉一脚踹开!更加浓烈的硫磺焦糊气息和浓得化不开的铅灰色瘴气扑面而来!门外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更加荒芜、更加扭曲的焦黑色土地,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熔岩凝固痕迹,一直延伸向远方被瘴气笼罩的、隐约可见的残破城墙轮廓!
那是碧落城!一座早已废弃、传说中被焚心阳炎波及而化为死地的古城废墟!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渺茫的退路!
驿站外,并非空无一人!
数道如同融入阴影的墨绿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驿站周围的焦黑怪石和扭曲枯树之后!他们并未立刻攻击,只是如同冰冷的雕塑,静静伫立着,散发着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脸上覆盖着一张新的、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手中提着一柄崭新的淬毒弯钩。正是钩沉!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显然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他那只仅存的、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艰难逃出驿站的几人,如同看着一群在网中挣扎的猎物。
“想去碧落城废墟?”钩沉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带着冰冷的嘲讽,“晚了。”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淬毒弯钩,钩尖遥遥指向被梁卉和小七艰难扛着的杜莺歌尸体,又缓缓移向昏迷不醒、被上官燕舞搀扶着的黄天越,最后,定格在梁卉背上那气息微弱的欧阳晓晓身上。
“赤阳火种…玄阴之体…还有…九尾天狐的坐标…”钩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赤裸裸的贪婪,“龙渊…全都要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那些墨绿色的身影同时踏前一步!冰冷的杀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锁定了艰难移动的几人!数道淬毒的钩刃和弩箭,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蓝寒芒!
前有堵截!后有绝域!驿站已成死地!
梁卉扛着杜莺歌冰冷的身体,感受着身后那数道冰冷锁定的杀意,又看看前方瘴气弥漫、死寂荒凉的碧落城废墟,纯黑的眸子里充满了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她猛地停下脚步,将杜莺歌轻轻放在焦黑的地面上。然后,她缓缓转过身,将背上昏迷的欧阳晓晓也小心地放下,挡在自己身后。她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脊背,断裂的右腕无力地垂在身侧,仅存的左手,却缓缓抬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烁着幽绿光泽、淬着剧毒液体的——断匕!
她的目光,越过围拢上来的墨绿身影,死死锁定在钩沉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上。
“想要?”梁卉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上官燕舞也将黄天越小心地安置在欧阳晓晓身旁,让他靠着一块焦黑的怪石。心口那点金红微阳艰难地亮起,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她默默站到了梁卉身侧,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映雪,手中虽无兵刃,但指尖已悄然凝聚起一点凝练的金红光芒。
小七吓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捡起地上一根焦黑的木棍,哆哆嗦嗦地挡在昏迷的欧阳晓晓和黄天越身前,虽然那动作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焦黑的土地上,硫磺的气息刺鼻。铅灰色的瘴气如同巨大的棺盖,沉沉压在头顶。扭曲的枯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钩沉看着眼前这螳臂当车的几人,尤其是梁卉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青铜面具下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不知死活。”他手中的淬毒弯钩,缓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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