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最浓稠的夜被枪火撕开一道焦痕,焦味未散,林怀远与杰克已潜回太乙灸舍。门楣下那盏艾草灯笼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灯影摇晃,像催促归人的叹息。林怀远把装着“极乐碱”毒丸的布袋搁在案上,指尖仍残留着那股甜腻却蚀骨的寒意。杰克则掏出钢笔与便签纸,就着油灯“沙沙”记录——
“分子式未知,生物碱反应阳性,具罂粟碱骨架,却含高极性侧链……”他越写越兴奋,贵族学校里的化学底子全被勾了出来,“若能让皇家学会的霍普金斯教授做质谱分析,最多两周,我就能给你结构式!”
“两周?”林怀远抬眼,灯火在他眸里投下两簇冷星,“南京城里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要嗑这‘延年丸’,两周后,秦淮河就该漂满面带笑容的尸体。”
杰克挠挠满头金卷,无奈摊手:“那也得等皇家邮船,除非……”他忽然打了个响指,“我坐自家游艇去上海公共租界!那里有法国巴斯德分所,设备齐全,我刷脸就能插队。明日清晨出发,后日晚间就能把分析报告拍在你桌上。”
林怀远微微颔首——杰克虽吊儿郎当,却从不说大话。他取出贴身相机底片,剪下一半递给杰克:“带样品,也带证据。若能撬开欧洲实验室的供货链,比打倒一个皮埃尔更致命。”
两人正低声谋划,忽听“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柴扉被风推开。林怀远警觉回首——院子里空荡荡,唯有北风卷起草屑,在月光下打着旋。可心头那一丝不安却像毒丸的甜香,瞬间蔓延。
“小满?”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屋里漆黑,灶膛的火早熄了,药罐半温,却不见平日那个蹲在灶前添柴的瘦小身影。
案上,一盏陶制油灯压着一张纸条。灯罩被熏得发黑,火光摇曳,映出纸上歪歪扭扭的炭笔字:
“欲救哑女,明日午时,携‘青鸟’之物,紫金山天文台换。”
字迹粗暴,显然故意用左手书写。林怀远指腹一掠,墨迹未全干,显然离去不久。他心头猛地收紧——小满被绑了!
杰克凑过来看完,脸瞬间煞白:“该死!他们怎么知道‘青鸟’?又怎知小满对你重要?”
林怀远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小满平日作画的速写本被翻开,最上面一页尚新,炭线只勾了一半:一只衔着艾枝的鸟,羽翼却被折断。画纸边缘,留有几道指甲抓出的褶皱,像无声的呼救。
胸腔里,一股比面对枪口时更锋利的怒意瞬间窜起。林怀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取过一张干净棉纸,对折,再以艾针挑破指尖,血珠渗出,他以血为墨,写下一行小篆:
“当归未归,人必不归。”
八个字,像一道催命符,也像一封战书。
杰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忍不住开口:“我留下,明天一起去天文台!那些杂种敢动小满,我就让他们尝尝英国拳头的味道!”
林怀远却摇头:“你去上海,越快越好。小满要救,毒丸也要破。两线作战,才有一线生机。”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两口古井,“放心,我会把小满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杰克知道劝不动,只得咬牙点头:“明早七点,公共码头‘不列颠尼亚’号游艇,我亲自驾驶。若风向顺,明晚子夜前就能带回分析报告。”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午时没赶到码头,我就调转船头,把紫金山轰成平地!”
林怀远失笑,却抬手与杰克重重一击掌:“好。那就让紫金山,先听我们一声炮响。”
……
夜色愈深,杰克匆匆收拾试剂、相机、样品箱,连夜去租界的邮政所拍电报。林怀远则独坐灯前,把那张绑票纸条放在火上烘烤。炭笔字在热力下渐渐扭曲,却隐约显出另一层淡红笔迹——那是矾水写就的隐形图纹,一幅扭曲的星图:北斗倒悬,紫微黯淡,南斗六星却亮得刺眼。
“天文台……星图……”林怀远喃喃,心底某个念头电闪而过。他翻出“青鸟”遗物里那张被血浸染的方子,再把碘酒涂在星图旁,两条隐形线条交汇,赫然拼成一个坐标:紫金山天文台,子午仪室。
——原来如此!对方不仅要“青鸟”的名单,更要“青鸟”没来得及破译的“星图密码”。而那半张星图,此刻就藏在他怀里,与“极乐碱”毒丸的底片贴身相伴。
林怀远眸光一凛,杀意与痛悔交织:小满是被他连累了。那些藏在暗处的鬼,真正想要的,是他林家两代以命守护的“太乙秘图”。
灯花“啪”地炸响,像一记耳光。林怀远收拢思绪,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明日午时的生死局:
他取出祖父留下的“太乙神针”——共四十九根,长短不一,以白金、陨铁、乌金锻造,分别对应四十九处大穴。针体中空,可藏毒、可放血、亦可通气。今夜,它们将随主人再饮恶血。
他打开炕底暗格,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鎏金铜匣——里面是一株“雷火金艾”,七年陈,用露水、黄酒、雄黄反复蒸晒,色如赤金,燃之无烟,却可破秽辟邪。金艾旁,并排放着三颗“霹雳火”——鲍姑亲手制的微型火雷,弹体不过龙眼大,内藏硝石、雄黄、铁屑,以艾火引之,可熔铁锁、焚木栅,是逃生的最后王牌。
最后,他抽出一张素白棉纸,以血为墨,画下紫金山天文台地形:子午仪室在北峰,外有半圆形平台,台下悬崖百丈;唯一石阶在南坡,易守难攻。绑匪选此地,一为视野开阔,二为退路天成——只要守住山道,便可居高临下,以少胜多。
林怀远盯着图纸,眼底却燃起冷笑:敌人算无遗策,却漏算了一件事——他林家“飞针”与“雷火”,最擅长的,正是悬崖与绝境。
……
拂晓,第一缕晨光透窗时,林怀远已收拾停当。青衫外,他加了一件玄色短打,腰束鹿皮软带,左悬针囊,右挂火雷,背后插一根拇指粗、三尺长的竹筒——里面是杰克连夜赶制的“烟雾艾”,以硝酸钾、松香、金艾揉制,点燃后可释放浓白艾烟,遮眼迷魂,亦可掩盖火雷引线。
他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灶台——那里,小满常用的铜勺还挂着半干药汁;速写本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纸上的断翼鸟,似在扑簌簌挣扎。
“等我。”林怀远轻声道,像对亲人,也像对敌人,“午时,紫金山,血债血还。”
门扉掩上,晨雾涌动。远处,紫金山巅的天文台圆顶,在曦光中泛着冷冽的银灰,像一座等待祭品的祭坛。而林怀远的背影,已溶进雾色,唯剩腰间那管“雷火金艾”暗红如血,仿佛提前点燃的引信,誓要把这座祭台,炸成粉碎!
——明日午时,艾火与星图,将同耀紫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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