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尖锐而颤抖。
话音未落,宫门外三声沉闷的鼓响,如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太医院春试的诏令,竟在此时破例提前下达。
紧接着,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晨光,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尚药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药局协理沈知微,医术卓异,特命参与今科春试,主理裴昭媛‘气闭厥阴’之症。钦此!”
主考官,正是太医署少卿,白砚之!
消息如投石入湖,整个尚药局乃至后宫六院瞬间哗然。
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明晃晃的阳谋,一个专为沈知微设下的、必死的局。
小满急得眼圈通红,在密室里团团转:“师傅,‘气闭厥阴’向来是针道大拿的禁区,需以独门心法配合‘金针渡厄术’施救,稍有不慎,便是催命符!您从未专修针道,这分明是让他们抓您的错处,轻则削职,重则问罪啊!”
沈知微却异常平静。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块褪了色的襁褓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粗糙的布料。
她缓缓道:“他们选在这个时候逼我出招,不就是怕我继续查下去么。”
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解剖病灶时的精准与冷酷。
“可他们越是怕,就越说明——我们踩到了根子上。”
她将那块襁褓连同苏氏的脚印拓片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沉重的铁匣,而后撬开一块地砖,将铁匣稳稳放入暗格之中,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小满说:“我去。”
沈知微没有直接去应试,而是持着谢玄给的那枚东厂铜牌,径直闯入了太医院的藏书阁。
她要旁听的,是往届春试的文书档案。
守阁的老太医见到那枚凶名赫赫的铜牌,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登堂入室。
档案中,所谓“金针渡厄术”被描绘得神乎其神。
沈知微迅速剥离那些故弄玄虚的咒语和焚香仪式,发现其核心,不过是一套固定的穴位组合:百会、人中、内关、太冲。
施针者宣称,此法能“引阳破阴,招魂渡厄”。
何其荒谬!
她又翻出那本从东厂带来的《内府产科心法》残卷,直觉告诉她,真正的答案藏在这些被主流医界摒弃的“旁门”之中。
果然,在“胞宫调息篇”的末尾,一行用朱砂笔写下的批注,如黑夜中的灯塔,瞬间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字迹苍劲有力,与书中其他注释截然不同:“厥症非鬼祟,乃血滞神昏。针取膻中以振心阳,刺水沟可促苏醒——但须辨其因。”
落款处,没有姓名,只有一个模糊的“周”字印章。
周嬷嬷!
当夜,沈知微叩响了针灸教习所最偏僻的一间小屋。
屋内灯火昏黄,却无人应门。
沈知微并不气馁,对着门内沉声道:“学生沈知微,请教‘血滞神昏’之解法,非为应试,只为救人。”
许久,门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门缝被推开一道极窄的缝隙,一截枯瘦的手指伸出,将一枚通体乌黑、比寻常银针更细更韧的细针递了出来。
“祖宗的东西,有人拿来当护身符,有人拿来当杀人刀。”周嬷嬷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要用它救人,就得先知道,它到底该扎在哪块肉上。”
话音落,门缝“吱呀”一声合拢,再无声息。
沈知微握着那枚冰冷的乌银细针,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一揖。
回到尚药局的密室,气氛森然。
小满按照她的吩咐,通过东厂的秘密渠道,弄来了一具刚行刑不久的死囚尸首。
在昏暗的烛火下,沈知微没有半分不适。
她戴上自制的羊皮手套,手术刀在她指尖灵活得像一道银光。
她没有理会那些古籍上的经络图,而是以一个现代外科医生的视角,精准地剖开了尸首的颈部与胸腔。
迷走神经的走向、膈神经的分支、控制心脏节律的神经节……这些在古人眼中闻所未闻的“通路”,在她手下被一一清晰地剥离出来。
她以炭笔在另一张巨大的人形图上,将这些神经与血管的走向一一标记,制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针灸生理对照图》。
接着,她又仿照周嬷嬷的乌银针,打造了十二枚带有精准刻度的银针,在一块从御膳房讨来的猪颈上反复演练。
她要确定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气感”,而是刺激不同神经所需的、精确到毫米的深度。
第三日夜里,当最后一支蜡烛燃尽时,沈知微终于直起了酸痛的腰。
她眼中闪烁着确定无疑的光芒。
原来如此!
所谓的“金针渡厄术”,真正可能起效的,只有刺激心脏的膻中穴和刺激呼吸中枢的水沟穴(人中)。
其余所有穴位,不过是故弄玄虚的仪式性冗余。
更可怕的是,白砚之所传的针序中,要求深刺足底的太冲穴,她通过解剖发现,那里正是足底静脉丛最密集之处。
若施针者手一抖,深度稍有偏差,极易穿透血管,引发血栓甚至败血症!
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一套有着巨大医疗风险的、伪科学的杀人流程!
春试当日,金殿之上,气氛肃杀。
龙椅上的皇帝隐在明黄的帷幕之后,只遣了一名心腹大太监立于阶下监试。
裴昭媛被抬上软榻,安置在殿中。
她面色青紫,嘴唇发黑,胸口不见起伏,若非尚有一丝体温,与死人无异。
太医轮流上前诊脉,皆是面色凝重地摇着头,脉象全无。
白砚之立于百官之前,一身崭新的官服衬得他意气风发。
他瞥了一眼从容走来的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沈协理,你素来惯用剖腹剜肠的虎狼之术,今日这等以气御针的精微活计,你可敢以一根银针,定人生死?”
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沈知微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榻前。
她没有去摸脉,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个形制古怪的、连着两根皮管的金属圆盘,将它贴在了裴昭媛的心口。
是听诊器。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异声,无人识得此为何物。
白砚之嗤笑:“装神弄鬼!”
沈知微却充耳不闻。
听诊器冰冷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微弱却极有规律的跳动。
心跳未绝!每分钟三十六次,节律尚存!
她迅速收起听诊器,手指又轻探上裴昭媛的颈动脉,感受到了同样微弱的搏动。
迷走神经异常亢进导致的心动过缓!
她心中已然明了。
她从针包中取出一枚自己打制的、带有刻度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就在白砚之准备看她如何按照古法施展“渡厄术”时,沈知微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她避开了头顶的百会,也无视了手腕的内关,而是精准地将针尖对准了裴昭媛两乳之间的膻中穴,稳稳刺入。
不深不浅,正好三分。
而后,她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捻转,轻提。
片刻之后,一直如同死尸的裴昭媛,指尖竟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竖子敢尔!”白砚之骤然起身,厉声喝道,“你竟敢擅自更改祖宗传下的针序?!此乃大不敬之罪!”
沈知微缓缓拔出银针,针尖上,带着一星殷红的血珠。
她没有反驳,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地伏身。
她以那沾血的针尖为笔,以光洁如镜的金砖为纸,疾速地在地上勾勒起来。
几笔之下,一幅精细无比的胸腹神经节分布图赫然出现。
“你们背的是《黄帝内经》,我画的是活人身上的路!”她的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
她指着图上的线条,冷冽的目光扫过白砚之震惊的脸,最终,直视向那道明黄的帷幕。
“这,叫迷走神经,它能让心跳变慢,甚至停止;这,叫交感神经干,它能让血脉贲张,心跳加速。我不懂‘气脉’,但我懂——哪条线断了,人就会死!”
她猛然抬眼,目光如刀,刺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陛下若不信我所言,可立刻命太医当场剖验此女舌底腺体——”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她必然是服用了宫中禁药‘梦皇草’,伪作厥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殿角最深的阴影里,谢玄一袭飞鱼服,静静伫立。
他宽大的袍袖之下,修长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小巧的乌银针匣。
风暴将至。
这一战,他不会再让她孤身迎敌。
话音落下,“梦皇草”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死寂的金殿中炸响。
群臣之中,几位与后宫关联甚密的大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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