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的血色尘埃尚未落定,整个紫禁城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掌医司,这个曾经不起眼的角落,如今成了宫中人人侧目的风暴中心。
宫女内侍们路过时,无不垂首屏息,脚步加快,仿佛那门里藏着能洞察人心的鬼神。
沈知微成了活着的传奇,也成了活着的禁忌。
这敬畏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
她很快发现,自己每一次为贵人诊脉,尤其是动用那个形制古怪的“听诊器”时,殿外、廊下、甚至窗格的阴影里,总有几道目光在无声地窥伺。
他们不是看她,而是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铜管和皮囊,甚至有人在飞快地用炭笔记录着什么。
记录她持握的角度,贴近的部位,停留的时间。
仿佛要从这些机械的动作里,破解出她“妖术”的秘密。
沈知微心如明镜,却不动声色。
这日,她将听诊器交给掌医司里最是勤谨天真的小宫女阿阮,只淡淡吩咐:“每日用温盐水细细擦拭,尤其是铜管内里,万不可留下污渍。记住,铜管勿刮,用软布轻拭即可。”
“是,医官。”小阿阮用力点头,将那冰凉的器物视若珍宝地捧在怀里,心里却有些不解。
沈医官平日里对这些医具都爱惜得紧,可从未叮嘱得这般细致。
或许,这东西真是通灵的宝贝吧。她想。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小阿阮在灯下进行每日的清洁。
烛火昏黄,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当她用缠着软布的细签探入听诊器的铜管内壁时,指尖忽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光滑铜面的阻滞感。
她停下动作,将铜管凑到烛火前。
就在烛光斜照进去的刹那,小阿阮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光滑的铜管内壁上,竟泛起一层细密如蛛网的金光。
那不是锈迹,也不是污渍,而是一道道细如发丝的刻痕,在光线下时隐时现,交织成一片神秘的图纹。
那是什么?字?还是符咒?
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将铜管丢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又慌忙捡起,脸色煞白。
当夜,她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将此事告诉了同屋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宫婢。
那老宫婢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命了!宫里早就传遍了,说沈医官那东西是西域来的妖器,能摄人魂魄!你竟看到了里面的符咒……快忘了它!就当从没见过!”
可秘密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妖器现形”的流言,像一缕鬼魅的青烟,不出三日,便飘进了太医署少卿白砚之的耳朵里。
白砚之放下手中的医案,儒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深思。
他当即密会钦天监的蒋观星,两人在星盘与龟甲的环绕下,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场针对沈知微与她那“妖器”的围猎,已然张开了大网。
沈知微对此一无所知。
又一个清晨,她照例从小阿阮手中取回听诊器,准备入宫应诊。
指尖触碰到铜管的刹那,她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管壁上,还残留着一丝湿润的水汽,和一缕极淡的、不属于盐水的油脂气息。
有人动过它,而且是在小阿阮擦拭之后,又用别的东西探进去过。
她走到窗边,借着天光,将听诊器举起,逆着晨曦的光线细细察看。
就是那个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极其隐秘的、几乎与铜色融为一体的纹路,在特定的角度下,一闪而过。
当晚,掌医司的值房内,沈知微遣走了所有人。
她锁上门,立在桌前,深吸一口气,点燃了蜡烛。
她没有直接察看,而是取来一张极薄的油纸,小心翼翼地覆盖在铜管的开口处,再用烛火的蜡烟,轻轻熏烤油纸的另一面。
随着黑色的烟灰缓缓附着,一幅诡异的图案,在油纸上慢慢显影。
那是一幅残缺的人体经络图,笔法刁钻,标记的穴位也与寻常医书截然不同。
而在经络图的末端,八个纤细却力道千钧的小字,赫然在目:
辛未腊月,血书藏棺,柳氏不负。
沈知微的脑中如遭雷击,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油纸。
柳氏!那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的姓氏!
而这种以干支纪年、藏物地点、家族名讳为格式的密语,她曾在穿越前整理遗物时,在母亲的病历夹层里见过一模一样的笔迹!
那是母亲家族代代相传的、用于传递绝密信息的暗号!
这具身体的母亲,究竟是谁?
她留下的这句密语,又指向一个怎样被尘封的惊天秘密?
血书……藏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油纸反复折叠,藏入最贴身的夹层。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现代灵魂的生存使命,更是一个古代家族的血海深仇。
她将所有惊涛骇浪压在心底,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继续着每日的诊疗。
仿佛那晚的发现,只是一场幻梦。
风暴,却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猛然降临。
傍晚时分,皇八子萧景珩所居的毓庆宫传来急报,年仅八岁的皇子在读书时突然晕厥,面色青紫,已然气若游丝!
太医院院使、少卿,连同所有当值的太医乱作一团,针灸、灌药,使尽浑身解数,小皇子的情况却愈发危急。
就在合宫上下绝望之际,皇帝的口谕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掌医司:“召沈知微,即刻入毓庆宫!”
沈知微赶到时,寝殿内跪了一地的人,哭声和惶急的禀报声混杂在一起。
她拨开人群,只见床榻上的萧景珩嘴唇青得发黑,胸膛微弱起伏,颈边的血管怒张,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白砚之等人见到她,神色复杂,既有最后一丝希冀,更有浓浓的排斥。
“沈医官,你来了,”白砚之起身,语气沉重,“殿下脉象浮促,唇色绀紫,我等以‘厥症’施救,却全无效果……”
沈知微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从药箱中取出了那只风口浪尖上的听诊器。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件“妖器”之上。
在数十道或惊恐、或怀疑、或怨毒的注视下,沈知微神色不变,将冰凉的听诊头,轻轻贴在了小皇子孱弱的胸口。
刹那间,所有喧嚣都从她耳边褪去。
她听见了。
那不是正常的心跳声,而是一种遥远、沉闷、如同雨打枯荷般的摩擦音,节奏紊乱,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心包摩擦音!
结合脉象和青紫的症状——这是典型的心包积液,大量的液体压迫心脏,让他无法正常搏动,再不施救,顷刻间便会心力衰竭而亡!
“让开!”沈知微的声音清冷而决绝,“殿下不是厥症,是心包积液,必须立刻穿刺引流!”
“什么?”白砚之大惊失色,立刻上前阻拦,“荒唐!破肤近心,乃取死之道!五脏乃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岂容你用凶器亵渎!”
“没错!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太医院众医纷纷附和,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他们不是在救人,他们是在用祖宗的规矩,将小皇子推向死亡。
沈知微懒得与他们争辩,时间不等人。
她转过身,竟直接将听诊器递向了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一身飞鱼服的谢玄。
他不知来了多久,正用那双狭长的凤眼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同审视一出闹剧的阎罗。
“督公,”沈知微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若不信,可亲自验它,是否带咒。”
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竟敢当众将这“妖器”递给东厂提督!
谢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竟真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听诊器。
他没有犹豫,在众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冷着脸,将听诊器的皮管挂在耳上,缓缓把那冰冷的铜管,贴近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闭上眼,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
片刻后,谢玄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一种没有温度的、陈述事实的语调,沉声道:
“我听到了心跳——你的,不是我的。”
一语落下,白砚之等人如遭雷殛,面无人色!
这句话,不是医学,是权术!
谢玄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信的不是这件器物,而是用这件器物的人!
就在全场被这句疯话震慑得无法动弹的瞬间,沈知微已然抓住了时机!
她反手抽出药箱中最细的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燎过,毫不犹豫地在萧景珩的左侧胸前定位,旋即以一根特制的空心竹管,精准无比地刺入!
“噗——”
一股暗红浑浊的液体,顺着竹管汩汩流出,转眼便在下方承接的白玉盏中积了小半盏。
几乎就在液体流出的同时,床榻上,萧景珩猛地深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胸膛的起伏变得有力,脸上骇人的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珩缓缓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他转动眼珠,看到了床边那个身着白衣、神情专注的女子。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劫后余生第一句、带着浓浓稚气与不解的询问:
“姑姑……你真的……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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