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是划破死寂,撼动皇权的惊雷。
当夜,奉医堂的密室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沈知微没有立刻将血书丝绢封存。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其重新浸入特制的药水中,用一根鹅毛笔,蘸着朱砂,将上面那模糊不清、疑似山形轮廓的记号,一笔一划地拓印在了另一张极薄的桑皮纸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那承载着母亲血泪与希望的丝绢,小心地放入一个新制的、可以完全防水的黄铜方匣中,扣上了机括。
“小德子。”她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东厂番子小德子应声而入,这是他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肃穆与紧张。
“主官。”
沈知微将沉甸甸的铜匣交到他手中,目光冷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明日,东厂会以‘巡查风水失衡’为由,清查皇陵外围。你随谢大人一同前去,想办法,把这个亲手交给一个叫鲁三工的匠人。”
小德子的手微微一紧,郑重点头。
“告诉他——”沈知微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灯已亮,路该通了。”
送走小德子,沈知微并未休息。
她将鲁三工献上的地宫密道图与自己拓印下的母亲血书上的山形轮廓图并排铺在桌上。
两张图,一张是鬼斧神工的建筑结构,一张是堪舆星象的天地之法,看似毫不相干,却在她的脑中迅速重叠、碰撞。
“活门三转,气孔通棺……”她喃喃自语,指尖在密道图上缓缓划过。
那所谓的“活门”,并非真正的门,而是利用地宫内外温差形成气压变化的通风枢纽。
而“气孔”,则是遍布地宫夹层、用于防止尸身腐坏的微小孔道。
这些孔道细如牛毛,平日里根本无法容人通过,更布满了防止盗墓贼的倒刺与毒水机关。
硬闯,是死路一条。
但沈知微的目光,却落在了图纸一角,那关于地宫材质的标注上——“地火铜”。
一种对温度极为敏感的金属。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取来纸笔,迅速绘制出一张全新的图纸——《地宫气流走向及温差变化模拟图》。
她结合现代物理学知识,精准地计算着每日不同时辰,因日照、地热变化导致的地宫内外温差。
她的笔尖最终停在了一个时间点上。
“寅末卯初,太阳升起前的半个时辰。”她低声道,眼中闪烁着确信的光芒,“地表尚冷,而地宫深处积蓄一夜的地热开始蒸腾上升,内外温差达到顶峰。‘地火铜’铸就的气孔会因热胀冷缩,扩张整整三分!虽只有一瞬,却足以……借风而入!”
不破墙,不触动机关,像一缕幽魂,顺着大地的呼吸潜入。
这便是她找到的唯一生路。
她看向侍立一旁的小满:“拟一道奏疏,就说开春潮气重,为防皇陵偏穴生霉,污了龙脉清净,我请旨设立‘春祀清秽使’,带人入内驱潮除秽。”
小满心领神会,这借口合情合理,无人能驳。
掌医司的奏疏递上去,不过半日,谢玄那边便有了动作。
他以“护卫清秽使,防有宵小惊扰先灵”为名,顺理成章地从东厂调拨了八名身手最利落的番子,换上杂役的衣服,携带上特制的、可拼接成超长导管的竹管与坚韧的油布袋,不动声色地潜入了皇陵外围的工匠营地。
一切都在暗中有序地进行。
沈知微则在密室中,重制她的“权杖”——那只来自现代的听诊器。
她将铜管内壁那圈神秘的螺旋星图纹路,用特制的胶小心翼翼地嵌入了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微型指南针。
随后,她熔化了上好的蜂蜡,将其完全密封,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确保在完全无光、磁场混乱的地下,这枚指南针依然能感应地磁,而铜管上的星图,就是它唯一的参照系。
她举起改造后的铜管,对着烛火试调角度。
幽暗的铜管折射出一道极其微弱的细光,在晃动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墙上悬挂的一幅《人体经络图》上。
光点所指之处,正是——“胞宫”!
那是女子孕育生命的源头,亦是她此行一切谜题的起点。
就在此时,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紫藤闪身而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
她不敢多言,只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塞进沈知微手中。
那是淑太妃近三日的排泄记录。
“腹胀加剧,停食三日,水米不进。尿液……呈浓茶褐色,腥臭异常。且每至子时,必发寒战,如坠冰窟。”
沈知微的眉头瞬间拧紧。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本草拾遗》,在那本古籍的页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全是她用现代医学术语写下的批注。
“瘤体压迫肾脉及胆总管,已引发肾功能损伤和梗阻性黄疸。”她迅速做出判断。
“小满,”她头也不抬地吩咐,“取低浓度芒硝一钱,溶于蜜水,制成汤剂,以‘清心安神饮’的名义送去给淑太妃。记住,必须让她在两个时辰内服下。”
芒硝性寒,有泻热通便之效。
低浓度既能暂时缓解瘤体压迫带来的腹胀,诱导其排出体内积存的浊液,又不会损伤根本。
那些排出的浊液,将是未来指证真凶最直接的病理样本。
沈知微望着跳动的烛火,眼中情绪复杂。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诉说:“活着的人要救,死去的人……也要说话的权利。”
深夜,谢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奉医堂。
他带来的消息,让本就紧张的空气瞬间凝固。
“宗正府的人已经到了城郊义庄,崔夫人借口宗卷房失火,需重新核对谱系,派了玉牒官,指名要查当年所有柳氏女的旧档。”
崔夫人,当朝皇后的亲妹,宗正司的实际掌权者。她动手了!
沈知微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烧!”
所有关于她母亲身世的调查副本、图纸的拓印本,在火盆中被一一焚毁,化为灰烬。
她只留下最后一份,也是最关键的一份——那张拓印着血书山形轮廓的桑皮纸。
她取来朱砂,将图上的痕迹反向描摹了一遍,使其在纸的背面也留下印记。
然后,她将这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紧紧卷起,卷成一根细长的灯芯,小心地藏入了那盏她曾带去义庄的紫铜长明灯的灯芯柱内。
她将灯交给了闻讯赶来的老柯之子——那个沉默寡言的守棺童柯七。
“你父亲在为你母亲守灵,你,便为这盏灯守灵。”沈知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有任何人,意图挖掘那口棺木,你就点燃此灯。光,会告诉你娘亲到底在地下埋了什么。”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一只信鸽穿透夜色,落在了奉医堂的窗棂上。
鲁三工的暗语只有五个字:“西偏穴,风眼已开。”
时机已到。
沈知微褪下繁复的官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灰布短打,将那只冰冷的听诊器紧紧束在腰间,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盖着官印的产育凭证,那是母亲当年为她接生的唯一物证,她将其贴身收好。
她立于庭院中央,仰望漫天星斗。
寅末卯初,夜与昼交替的混沌时刻。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听诊器铜管,斜斜地对准天边那轮残月。
透过管口,冰冷的月光与管壁内嵌的星图纹路交相辉映,在她的瞳孔中投射出与那血书上一般无二的山形轮廓。
那轮廓的尽头,正对着北斗七星的勺柄所指方向。
“娘,”她轻声说道,声音被夜风吹散,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次,我走你画的路。”
远处,皇城巍峨的宫墙之上,第一缕稀薄的晨雾正缓缓漫过。
那雾气贴着冰冷的墙砖,沉沉下坠,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古老大地,终于在这一刻,开始缓缓吐纳一个被深埋的秘密。
寅末时分。
皇陵西偏穴,静谧如死。
肃杀的石像生在薄雾中露出狰狞的轮廓,宛如地府的守卫。
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翁仲石像背后,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浓重的黑暗中分离出来,他们的脚下,正对着一处被枯草掩盖的微不可见的地面缝隙。
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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