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祭天台已肃立百官。
黑云压顶,如墨泼染,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对决。
青铜日晷的影子斜指辰时三刻,风静得连幡旗都垂落不动。
文武列阶,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道孤峭的身影上——沈知微立于高坛中央,黑袍无风自动,腰间宫尺泛着暗红血光,像一柄尚未出鞘却已杀气凛然的剑。
她不看任何人,只将宫尺缓缓插入铜鼎裂缝。
那鼎是工部连夜赶制,底部贯通地脉,裂口处缠绕三根银丝长线,分别延伸向东、南、西三方地井。
每一根线都经她亲手校准,连接着埋入地下的共鸣铁片与陶瓮水镜——那是她用现代声学原理改造的“地听阵”。
娄景昭站在星坛之巅,玄袍猎猎,浑天仪残片被他抱在怀中,眼神冷如寒霜。
他不信什么震动波形,更不信一个女人能听懂大地的语言。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妖术余烬,待时辰一过,风不起,地震不至,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
“诸位。”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阴云,“下一波震动,将在一个时辰后到来,方向东南,烈度足以倾塌屋舍。”
她抬手指向日晷:“请记下此刻时间。”
讥讽的目光立刻交织成网。
礼部尚书冷笑摇头,钦天监副使低声嗤语:“又是她那一套‘数据’?大地岂会按时辰报信?”就连几位年轻御史也面露不屑——毕竟昨夜她预测的地裂已被证实准确,可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竟又要以一块发光石头定乾坤?
半个时辰过去。
风未动,云凝滞,连鸟雀都不曾惊飞。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大臣悄然退步,似不愿与这场闹剧牵连太深。
娄景昭拂袖转身,冷冷道:“妄言天机者,自取其辱。”
就在这刹那——
地下传来一声极低的嗡鸣,如同远古巨兽在梦中翻身。
紧接着,脚底轻颤,地面微漾,像是有千军万马从地心深处奔腾而过。
东侧地井的水面骤然泛起同心涟漪,南边铁片嗡鸣共振,西线银丝轻轻震颤!
方位、强度、周期——分毫不差!
满场死寂。
一名老臣踉跄跪倒,额头触地;兵部侍郎跌坐在阶前,面色惨白;连皇帝也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手中玉笏滑落,砸在金砖上发出清响。
唯有沈知微不动。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宫尺之上。
她俯身,指尖轻抚尺身外壳——那些近日浮现的龟甲状纹路竟微微发烫,仿佛内里血脉奔涌。
她取出银针,轻轻一敲。
“嗡——”
一声低沉鸣响荡开,宛如远古甲骨在火灼之下裂出命辞,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庄严与预兆。
这不是金属的回音。
这是大地的回应。
她心头剧震,却强压惊涛。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影破土而出,自祭台下方地道猛然窜出一人!
浑身覆满湿泥,脸上沾着腐叶与碎石——正是谢玄派去勘探歪松坡的黑骑地鼠。
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块残碑。
石板粗糙,边缘断裂,表面刻满诡异纹路,中央几字苍劲如刀:“九穴镇龙诀”。
沈知微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种字体——不是今人所书,而是春秋时期地师一族专用的“山篆”。
传说此族通晓地脉运行,能以石为契、以土为书,代代守护九州龙脊。
她急翻碑背。
一行小字赫然入目:
“癸未年三月初七,天枢凿髓,龙眠惊断。”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进脑海。
这个日期……她记得!
柳婆子临终前交给她的铜牌,背面烙印的正是这一天!
而那天夜里,太子因“冲撞祖陵”被废,东宫易主,朝野震动。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政治清算,可如今看来……
那是第一次大规模破坏地脉的开始!
她指尖颤抖,几乎握不住石碑。
原来所谓“天罚”,并非天降灾殃,而是人为掘断山梁、盗采煤脉、动摇龙脊所致!
那些矿道如毒蛇穿行,早已将百姓置于塌陷深渊之上,而掌权者却借“星象异变”“阴阳失衡”之名,掩盖罪行,转移视线!
难怪秋荷能听见大地的哀鸣。
那是无数冤魂与断裂岩层共同发出的哭声。
她猛地抬头,望向远处山影叠嶂的东陵方向。
那里埋葬着历代帝王,也藏着最深的阴谋。
若真有九处地脉要冲,如今已有几处沦陷?
而下一个崩塌点,又将是何处?
此时,一阵微风忽起,吹动祭台垂幔。
人群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道人。
白须垂胸,青衫褴褛,拄着一根枯藤杖,静静仰望着高台上的女子。
他目光落在宫尺上,唇角微动,喃喃出声:
“姑娘……你手中的不是器。”
“是‘地脉契’。”
风掠过,话音散在空中,无人听见。
唯有沈知微心头一震,回首望去——那人已隐入烟尘,唯余一句飘渺低语,如谶如谜:
“昔年有女医持铜尺踏遍九州,说‘山有经络’……”(续)
风未止,余震犹在。
沈知微立于祭天台高坛,宫尺高举过头,龟甲状纹路在破云而出的晨光下泛出青铜与血玉交织的光泽,仿佛天地初开时第一道裂痕所凝成的符印。
她指尖仍残留着那块残碑的粗粝触感,而老道人那句“昔年有女医持铜尺踏遍九州”却如雷贯耳,在她心脉深处炸开层层涟漪。
母亲……真的来过这里?
不是传说,不是虚言。
那个在现代实验室里终日伏案研究“人体妊络系统”的妇产科教授林昭南——她的亲生母亲,竟早在千年前就已踏足这片土地,以医者之手探查山河脉动,留下无人敢信的学说,最终无声湮灭于史册之外。
她喉头一紧,眼眶微热,却迅速压下情绪。
此刻不容软弱。
她低头凝视宫尺,那龟甲纹路竟似有了生命,随她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她忽然明白:这并非什么神物,而是共振体——是母亲遗留的“地脉契”,以特殊合金与地气共鸣,能捕捉岩层断裂前最细微的声波频率。
所谓“预言地震”,不过是她用现代声学原理,还原了母亲未竟的科学体系。
“你手中的不是器。”
老道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可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道青烟般的身影隐入宫墙夹道,仿佛从未出现。
但沈知微知道,他不是幻觉。
他是见证者,也是传承的守门人。
就在这时,黑袍猎猎,一人自龙阶缓步而来。
谢玄到了。
他靴底沾泥,袖口焦痕未除,显然是刚从城外归来。
东厂密报已至:昨夜子时,东陵守陵军营突然封锁外围三里,数十名匠户被驱赶入山,随后火起于“天枢阁”旧址偏殿,烧的是成捆竹简与羊皮地图,整整三车,无一留存。
“他们烧得了碑,改得了史。”沈知微轻声重复,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可改不了地下的回响。”
她将宫尺缓缓收回腰间,动作庄重如封剑归鞘。
随即转身,面对百官,声音清越如钟:
“诸位方才所见,非妖术,非谶语,乃‘地听之法’——以器载理,以理证实。大地有经络,山川含气血,一如人身有血脉、五脏司呼吸。胎动可观,地动亦可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钦天监众臣,最后落在娄景昭身上:“若再有人以‘天罚’二字欺君惑民,遮掩贪墨掘脉、祸害苍生之罪——我沈知微,愿以手中尺为证,与尔等当庭对质,问一问这九州龙脊,到底是谁在断其筋骨!”
有人低头避视,有人冷汗涔涔,更有几位工部老臣面如土色——他们参与过“九穴采脉工程”,深知那些所谓“矿道”实为深入龙脉要冲的毒针,只为攫取所谓“紫髓金煤”,供皇室炼制延寿丹药。
可如今,真相已被一把尺听见。
就在此刻——
远处东陵方向,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黑云翻滚,火舌舔舐山巅古木,将半边天空染成赤褐。
风势突转,卷着灰烬如黑蝶般飘向京城,落于屋檐、街巷、甚至百官肩头。
有人惊呼:“天怒!这是天怒降罚!”
礼部尚书踉跄后退,指着沈知微颤声道:“她触怒地灵,引火烧陵!此乃大不敬——”
话音未落,谢玄一步踏前,玄铁护腕铮然出鞘,寒光一闪,直指那人咽喉。
“嘴上不干净的东西,”他声音低哑如渊,“再多说一句,本督便让你也尝尝‘天罚’滋味。”
全场噤若寒蝉。
沈知微却不看他,只仰望着那片燃烧的山影,眸光幽深如渊。
她在测算风向、火势蔓延速度、以及那一片建筑群的地基结构……她在想:那火,真是意外吗?
还是有人在毁灭最后的证据?
她正欲下令东厂精锐封锁东陵、彻查火源,忽有三骑密使自不同方向疾驰入宫,皆佩暗纹腰牌,于台下悄然递上密笺。
她接过,不动声色拆开第一封。
只一眼,瞳孔骤缩。
笺上无署名,唯有四个朱砂小字:
镇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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