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女儿吕云雁及笄之后,竟在一次花灯会上,结识了一个年近三十,刚刚考上举人的寒门书生。
并一头栽了进去,非君不嫁。
苏迎风得知后,自然是强烈反对。
那书生年纪大女儿太多,家底单薄,前途未卜,且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急于攀附的算计。
她苦口婆心地劝,掰开了揉碎了给女儿分析利害。
可吕云雁根本听不进去。她转头就跑去清秋院哭诉。
结果可想而知。
宋清秋拉着她的手,温言软语:“云雁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这是好事。”
“真心难得,门户之见本是俗物,不该束缚有情人。”
宋婉儿在一旁帮腔,说着自己与锦书也是冲破阻碍才终成眷属。
吕世洋和吕锦书听了宋清秋一番“莫欺少年穷”,“真情至上”的言论,也觉得苏迎风太过势利,不通人情。
于是,清秋院上下口径一致,全都支持这段良缘。
吕云雁得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底气十足,回来便与苏迎风大吵一架。
“娘!您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酷!”
“您得不到的爱情,就非要拆散别人才高兴吗?”吕云雁哭喊着,甚至没有察觉出苏迎风眼中的震惊。
这是她一向天真活泼的女儿会对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您眼里只有家世地位,根本没有真心!怪不得爹不喜欢您,哥哥也跟您不亲!”
“宋姨说得对,您就是没有心,所以身边的人才一个个都离开您!”
这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迎风心窝最深处。
她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愤怒和爱情而扭曲,与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不由得浑身冰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吕云雁还是在清秋院众人的支持下。
风光嫁给了那个穷举人,并随他赴任离开了京城。
苏迎风给了丰厚的嫁妆,几乎是掏空了自己大半的私房。
她想着,女儿日子总能过得好些。
然而,吕云雁婚后,却几乎与苏迎风断了联系。
偶有书信,也是变着法子诉苦要钱。
字里行间却依旧对那书生情根深种,甚至不惜用苏迎风贴补的嫁妆去为书生打点前程。
有一次,苏迎风忍不住去信,委婉提醒女儿要多为自己打算。
谁知吕云雁回信竟满是怨怼:娘,您还是这般算计!
夫君待我极好,我们夫妻一体,我的自然就是他的!
您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非要我像您一样,守着富贵却孤零零没人爱才满意?
宋姨早就说过,您冷漠寡情,所以爹、哥哥,现在连我都不愿亲近您!
您就自己守着您的规矩和算计过一辈子吧!
信纸从苏迎风颤抖的手中飘落。
她站在窗前,望着院中萧瑟的秋景,最后一点期盼也彻底熄灭了。
她一生恪守本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为儿女前程殚精竭虑……
最终,却落得丈夫离心,儿子陌路,女儿憎恶。
他们全都奔向那个“善解人意”、“真心至上”的宋清秋,而将一切归咎于她的“冷酷”和“无情”。
原来,在这个家里,循规蹈矩、理智清醒是错。
为他们长远计,规避风险是错。
甚至她这个正妻,生母的存在本身,似乎都成了一个错误。
心死如灰,大概就是此刻的感觉了。
她彻底失望了,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这失败透顶的一生。
苏迎风有时对着镜子梳头,看着乌发间隐藏的银丝越来越多时。
苏迎风总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贤良一生,对丈夫恭顺有加,对儿女更是疼爱无比,一心只为他们操持。
怎么就落到了如今这幅众叛亲离的模样?
就连吕锦书的一双儿女,她亲生的孙子孙女也不愿意见到她,反而对着宋清秋一口一个祖母,喊得亲热。
怎么,就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又过了一些年。
苏迎风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艰难。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几日功夫便将她彻底击垮。
大夫来看过,只摇头说“郁结于心,油尽灯枯”,悄悄让丫鬟准备后事。
窗外隐约传来街市热闹的喧嚣。
她才恍惚记起,今日是城中的花灯节。
“老爷…和少爷呢?”她声音嘶哑微弱,问着身边唯一守着的老嬷嬷。
老嬷嬷眼眶通红,支吾着不敢答。
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哭出声。
“夫人,老爷、少爷他们…他们陪着宋姨娘、少奶奶他们去朱雀大街看花灯了…说是今年灯会格外盛大……”
苏迎风的心猛地一缩,随即是死水般的平静。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对老嬷嬷说:“去…去找人…叫他们回来…就说我…我不大好了……”
老嬷嬷含着泪,立刻派了两个得力的小厮急匆匆地去寻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烛火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苏迎风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
她的脑海里回放着这一生的片段,但大多是苦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终于回来了,却只有一人,面色尴尬惶恐。
“夫人……”
小厮跪在床前,头都不敢抬。
“小的找到了老爷和少爷……”
“可、可宋姨娘说…说他们又不是大夫,回来了也无用,让、让您好生歇着,大夫开的药按时吃便是……”
“而且少奶奶还说了,‘母亲也真是,不过是场风寒,怎就劳动这许多人?’”
“‘年纪大了更该静养,学那些姨娘做派,动不动就喊人回来,平白扰了大家的兴致……’”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苏迎风。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猛地睁大眼睛,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气。
她一生贤良,克己复礼,到头来,在丈夫儿子眼中,竟不如宋清秋看一场花灯重要!
甚至在儿媳嘴里,她临终前的想见一面,都成了“姨娘做派”!
极致的悲愤,冰凉的绝望瞬间吞噬了她。
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目光死死盯着帐顶繁复却冰冷的刺绣花纹。
最终,一口鲜血猛地呕出,染红了素色的中衣。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床沿,眼睛依旧睁着。
苏迎风望着窗外遥远夜空隐约可见的绚烂灯火,断了气。
至死,她等待的至亲,一个也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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