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呜咽,卷起千堆雪。
芜湖码头上,气氛已从昨日的暗流涌动,变为此刻的剑拔弩张。
吴掌柜背着手,站在码头最显眼的位置,身边簇拥着一众本地茶商。
他看着江心那三艘进退不得的“云记”帆船,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他已经收到了上海金会长的密电,指示他务必将谢云亭的这批茶锁死在芜湖,让他错过与洋行的交货期,身败名裂。
“吴掌柜,那小子还真能忍,在江上漂了一天一夜,就是不来求饶。”一个跟班谄媚道。
“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吴掌柜吐了口唾沫,“他以为有洋行撑腰就了不起?这长江水道,是我们徽商走了几百年的龙脉!他想过去,得先问问我们这些龙王答不答应!”
正说着,一艘挂着水上巡检司旗号的快船破浪而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巡官在船头高声喊话:“江心船队听着!接获举报,你们船只来历不明,涉嫌走私,即刻起,此段航道暂时封锁,所有船只原地待查,不得妄动!”
此言一出,码头上一片哗然,随即转为对吴掌柜的敬畏。
“高!吴掌柜真是高!”
“这下不止是商帮的规矩了,是官府出面了!”
这便是他们的杀手锏。
用一张莫须有的“举报”,请动与他们利益勾结的官府中人,将“软性壁垒”升级为“行政封锁”。
这一下,谢云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动弹分毫。
吴掌柜得意地捻着胡须,他仿佛已经看到谢云亭那张年轻的脸庞因绝望而扭曲。
然而,江心的谢云亭,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少东家,他们……他们竟然动用官府!”阿篾急得满头大汗,“这下完了,就算贝克先生来了,也说不清啊!”
谢云亭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启动“鉴定系统”,目光扫过那艘巡检司的快船。
【目标:水上巡检司封锁令】
【成分勘破:90%商业倾轧(吴掌柜为首的本地茶商联盟),10%官方程序(巡检队例行公事)。
本质:以公权之名,行私利之实。】
【工艺优化(破局策略推演):
方案一:法律申诉。成功率:1%(耗时长,官官相护)。
方案二:武力冲撞。成功率:0%(坐实“江匪”罪名)。
方案三:升维打击。
成功率:95%。
核心:引入更高维度的力量,使当前矛盾降级为次要矛盾。】
“更高维度的力量……”谢云亭喃喃自语,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再次浮现。
他抬眼望向东方,江天一色,水雾迷蒙。
他等的“势”,快到了。
就在吴掌柜准备派人去“劝降”,享受胜利果实时,一阵厚重而独特的鸣笛声,划破了长江的宁静。
“呜——!呜——!”
这声音与内河帆船、划子的号角截然不同,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力量感。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下游的江面上,一艘冒着滚滚黑烟的铁壳小火轮,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逆流而来。
船头高高悬挂的,是一面鲜艳的米字旗。
是洋人的船!
“是贝克先生的船!”阿篾惊喜地大叫。
吴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没料到,洋人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中国茶商,亲自跑到这内河腹地来。
火轮在距离“云记”船队不远处停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站在甲板上,正是英资贝克洋行的采购主管,贝克先生。
他举着望远镜,看清了江面上的局势,眉头紧锁。
“刘队长,”贝克先生身边的买办用流利的中文,对着巡检司的快船高声喊道,“我们贝克洋行与‘云记’茶号签有正式合同,这批茶叶是运往欧洲的重要物资。根据《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悬挂我国旗帜的商船有权在长江自由航行,并接驳签约货船。你们无故封锁航道,阻碍国际贸易,是什么意思?”
巡检司的刘队长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欺负一个没根基的中国商号,他胆子很大。
但要他去跟手持条约、背后是领事馆的洋人硬碰硬,他还没那个胆子。
“这……这位先生,我们是接到举报,例行检查……”刘队长支支吾吾。
“检查?”贝克先生冷笑一声,从买办手里接过一份文件,高高扬起,“这是我们洋行在中国海关的总担保书!谢先生的‘云记’是我们担保的合作伙伴,他的货,就是我的货!谁敢说我的货是走私?站出来!”
这一声断喝,掷地有声。
吴掌柜和一众茶商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们精心策划的“官府绞杀”,在米字旗和不平等条约的“国际背书”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谁给的胆子封江?
是他们自己。
但现在,谁又敢在洋人的炮舰阴影下,继续封江?
没人敢!
刘队长擦了擦冷汗,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误会,都是误会!既然有贝克先生作保,那自然没有问题。航道……航道即刻开通!”
说罢,巡检司的快船灰溜溜地驶到了一边。
吴掌柜等人呆若木鸡地站在码头上,眼睁睁看着那道无形的枷锁,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砸得粉碎。
然而,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谢云亭并没有指挥船队靠岸,而是对着贝克先生的火轮打了个手势。
随即,数十张早已备好的巨大竹筏被放下江面,伙计们用绳索将它们连接起来,在两支船队之间,铺成了一座浮动的平台。
“江心卸货”的好戏,正式上演!
一箱箱盖着火漆“茶引”的木箱,被“云记”的伙计们稳稳地从帆船搬上竹筏,再由竹筏运上火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彰显出极高的效率和组织度。
谢云亭负手立于竹筏之上,江风吹动他的长衫,他神色从容,仿佛不是在化解一场生死危机,而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贸易。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吴掌柜等人的心理防线。
他们用“码头”封锁谢云亭,谢云亭便舍弃码头,以江心为岸。
他们用“官府”打压谢云亭,谢云亭便借来“洋人”,以王法对王法。
这年轻人,根本不按他们的牌理出牌!
他每一次的应对,都跳出了他们设定的战场,在更高一个维度上,将他们的阴谋化为一场笑话。
岸边,人群中,一个身穿素雅旗袍、气质温婉的女子,正默默注视着江上的一切。
正是听闻消息后,忧心忡忡赶来的苏晚晴。
她看着竹筏上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原本紧攥的手心缓缓松开,眼眸中异彩连连。
她身边的学生们,也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所震撼。
“老师,谢先生好厉害……”
苏晚晴微微点头,心中低语:“他不是厉害,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这个旧世界,新的规则,已经来了。”
火轮装货完毕,鸣笛起航。
贝克先生站在船头,对竹筏上的谢云亭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这个年轻人拥有的,远不止是制茶的天赋。
江面上,只剩下“云记”空荡荡的帆船和竹筏。
阿篾跑到谢云亭身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少东家,我们赢了!把他们的脸都打肿了!看他们以后谁还敢在长江上拦我们的路!”
谢云亭望着远去的火轮,和对岸那群失魂落魄的旧时代商人们,眼神却异常冷静。
“阿篾,这不是赢。这只是借了别人的刀,砍了伸到自己脖子上的手。”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这片他赖以为生的浩瀚江水。
“今天,洋人的船可以是我们的助力,明天,也可能成为锁住我们咽喉的另一把锁。贝克看重的是利益,不是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仿佛是对阿篾说,更是对自己说:
“我们不能永远在别人的规矩里腾挪。从今天起,‘云记’不仅要造最好的茶,还要有自己的火轮船队,要有我们说了算的码头!”
“他们问谁给的胆子封江?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看看,谁又有胆子,来封我‘云记’的天下!”
江风激荡,一个“茶业大亨”的轮廓,在这一刻,于长江之上,初露峥嵘。
而那句“谁给的胆子封江”,也成了日后上海滩商界流传甚广的一句传奇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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