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那块无字灯匾在月光下仿佛成了一面深邃的镜子,映不出任何具象,却能吸走所有投向它的目光。
次日清晨,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民声报》报馆后门。
谢云亭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独自走进了副刊主编徐志远的办公室。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他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徐志远面前的桌上,里面是苏晚晴那篇《致我未能告别的课堂》的手稿全文,以及沈嬷嬷提供的那份病历复印件。
“徐先生,”谢云亭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有一个要求。”
徐志远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不提云记,不提我,只刊登她写的东西,和这份证明。”
徐志远没有立刻回答。
他抽出那几页薄薄的稿纸,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的眉头从紧锁到舒展,再到肃穆。
当他读到那句“教育是点燃一支火把,让你们在黑暗里,也能看清前行的路”时,一直紧绷的嘴角忽然向上扬起一个近乎于赞叹的弧度。
他将稿纸轻轻放回桌面,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沉默良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里的钢笔嗡嗡作响。
“好!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国货’——人心里的东西!”他眼中有火焰在跳动,“有人想用一张假照片熄灭一盏灯,但我们偏要让全上海看看,这光,能照多远!”
《民生报》连夜排版,撤下了原定的所有副刊内容。
第二天的报纸,整个版面只刊登了一样东西——《一位教师的手稿》。
没有煽情的标题,只在文末附上了一行力透纸背的编者按:“有人想用一张假照熄灭一盏灯,但我们看见,那光照得越来越远。”
风向,在无声中开始逆转。
同一时间,在上海滩某个阴暗的弄堂里,“金笔张”正把自己反锁在冲洗照片的暗房中,冷汗浸透了衬衫。
他就是那家三流小报的主力,攻击苏晚晴的檄文有一半出自他手。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单拿钱办事的脏活,直到他无意中读到了苏晚晴手稿的传抄本。
当“女子不应只困于灶台,而应站上讲台,拥有自己的姓名与尊严”这句话映入眼帘时,他猛然怔住,如遭雷击。
他的亡妻,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乡下女人,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下辈子,我想当个识字先生,教囡囡们读书,别活得像我……”
一字不差。
巨大的愧疚与惊恐瞬间淹没了他。
他发疯似的翻出所有拍摄底片的原始记录,在放大镜下逐一比对。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致命的破绽——那张所谓的“暧昧合影”,背景里的西洋窗帘,其上的藤蔓花纹有着大约三公分的明显错位。
这是两张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拍摄的照片,被拙劣地拼接在了一起!
金笔张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知道,冯师爷那边要是知道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颤抖着手,将原始底片和那本记录着拍摄时间的冲洗日志,一同用油纸紧紧包裹起来,塞进一个空茶叶罐里。
深夜,他乔装成一个送宵夜的伙计,敲开了小阿宝的家门,只说了一句:“交给云记的谢先生,救命的东西。”
舆论的战场,不只在报端。
云记清心茶舍的午后,不再只有茶香,更添了书声。
阿珍组织了茶舍所有的伙计、女工,每日午休时分,举办“读文会”。
由识字的工人轮流上台,高声朗读苏晚晴的手稿。
今日轮到的是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车间男工。
他读到“我教孩子们识字,不是为了让他们将来能多挣两文钱,而是希望他们长大后,面对不公,能挺起腰杆问一句:凭什么?”时,声音开始哽咽。
全场鸦雀无声。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经久不息。
一个来喝茶的老裁缝抹着眼泪站起身,对着众人颤声说:“我那个在纱厂做工的女儿,昨夜把这篇文章背下来了。她说,等她出嫁那天,要把这篇文贴在婚房的墙上,让她将来的孩子,一睁眼就看见!”
风暴眼中的苏晚晴,终于走了出来。
她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去报馆,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云记清心茶舍。
她未穿平日里得体的旗袍,只一身素净的蓝布衫,洗得发白,发间简单地别着一朵半开的野茶花,正是谢云亭留在她窗台下的那种。
茶舍里人声鼎沸,谢云亭正在柜台后烧水,沸水注入紫砂壶,兰花香气蒸腾而起。
他看见她进来,仿佛在意料之中,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亲自奉上一碗新沏的特级兰花香祁门红茶。
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茶舍里的喧嚣似乎与她隔绝开来。
她小口饮尽碗中茶,茶汤温润,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意。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洗,低声说:“谢谢你,没有替我说一句话。”
谢云亭正在擦拭一只茶杯,闻言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淡淡回道:“该说话的人,是你自己。”
两人之间,再无一言。但彼此都明白,这场仗,她已不再是一个人。
当晚,谢云亭把自己关在密室里。
桌上放着一台刚从洋行弄来的新式录音机,以及三份录音带。
这是他白天派人以“报社采访”为名,分别从三位曾撰文攻击苏晚晴的记者那里录下的口供。
他闭上眼,那股名为“情志共振”的奇妙感知力悄然启动。
他按下第一份录音的播放键。
记者言辞闪烁,极力辩称自己只是“据实报道”。
然而,在谢云亭的感知中,代表着“虚言”的刺目红光不断闪烁,此人的肩颈肌肉图像在脑中呈现出极度紧绷的状态。
第二份录音,同样如此。
直到第三份,一个年轻记者的声音响起。
当他说到“我……我也曾有个想当老师的妹妹,可惜……”时,谢云亭脑中的情绪波谱,竟呈现出一条稳定而悲伤的蓝色线条。
系统提示:【目标言语出自本心。】
谢云亭睁开眼,目光深沉。
他将前两份录音带和金笔张送来的底片证据封在一起,交给了阿篾:“交给巡捕房,告他们伪造文书、恶意中伤。”
至于第三份录音带,他则附上了一封短信,托人送了回去。
信上只有四个字:“你还有救。”
比起谢云亭这边的雷厉风行,冯师爷的府邸则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也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
没有底片,没有证据,只有几页泛黄的日记残页,字迹娟秀,却因泪水而模糊。
那是他妻子李太太悄悄寄来的,她那早逝的亲姐姐的遗物。
日记上写着:“……他说,女子抛头露面必遭天谴,是为不贞。可我不过是想去女校旁听一堂算术课。真正将我毁掉的,是他用‘规矩’二字,亲手为我锁上的那扇门……”
冯师爷枯坐整夜,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早已拟好、准备递交法院的“名誉侵权诉状”。
纸张的边缘,被他的指甲掐得发白。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惨白的光映出他扭曲而茫然的脸庞。
这场仗,他究竟在维护什么规矩?又是在惧怕何种觉醒?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云记茶舍的方向。
那面墙上,每日更新的“百姓评茶榜”不知何时又添了一行新字,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苏先生教的‘茶’,比云记的还清。”
这一夜,上海滩很多人都未眠。旧的秩序在松动,新的声音在汇聚。
谢云亭站在后院,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这场无声的笔墨之战即将告一段落,但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让那些被压抑的声音,能被整个上海滩听见。
他转头对身旁的阿篾沉声吩咐:“去,联系城隍庙的木匠班子。”
天亮之前,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沉默,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更响亮的发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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