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仿佛战鼓擂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谢云亭刚刚放下手中的《识字茶会》第二期学员名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双刚刚燃起光亮的眼睛。
听到这亡命徒般的敲门声,他捏着纸张的指尖倏然一顿,关节微微泛白,却并未起身。
门栓被猛地拉开,阿篾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卷进来一般,踉跄着扑倒在地。
他顾不上爬起,只撑着地面,嘶声力竭地喊道:“先生!黄山……黄山厂子……昨夜起火了!半边焙房都烧塌了!”
鲜血顺着他额角的伤口滑落,混着汗水与尘土,在他焦黑的脸庞上划出狰狞的沟壑。
一瞬间,茶舍内刚刚苏醒的空气凝固了。
苏晚晴刚从楼上下来,闻言脸色煞白,脚步一个趔趄,扶住了楼梯的扶手。
谢云亭缓缓闭上了眼睛,周遭的惊呼与骚动仿佛被隔绝开来。
他没有问火势如何,伤亡多少,而是凝神静气,悄然启动了那已融入他骨血的“鉴定系统”。
他要的不是现场的混乱,而是真相的碎片。
【情志共振系统启动…回溯模式…时间锁定:昨夜。
地点:黄山云记初制厂。】
玉青色的微光在他意识深处流转,无数细碎的情绪波动被捕捉、放大、分析。
很快,一条异常数据链被标记出来。
【异常警报:凌晨两点十七分,厂区东侧围墙外,侦测到三股来源不明的强烈情绪波动。
主要成分:焦虑67%,恐惧21%,残忍12%。】
【目标轨迹分析:三股情绪源于东街方向潜入,在厂区后山停留约一刻钟后,向黟县县城方向快速撤离。】
谢云亭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压下所有慌乱的沉稳:“扶阿篾起来,上药。这不是天灾,是有人递来了一把断根的刀。”
断根之刀!
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晚晴心头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落泪,更没有追问。
她快步走到谢云亭身边,从怀中取出自己随身的教案本,翻到空白的背面,拔下钢笔帽,手腕稳定得像在课堂上板书。
“火可以再灭,人心不能散。”她一边飞速书写,一边冷静地口述,“我需要草纸、墨块,识字班不能停。伤药、干净的布条,要足量。米粮、咸菜,工人们不能饿着肚子重建家园。”
她写完,抬头看向旁边已经吓傻了的女学生小芸,语气果决:“小芸,你马上去联络纺织女工互助会,拿着这份单子,就按照我们之前绘制的‘识字茶会’学员分布图,挨家挨户去组织募捐。告诉她们,云记的厂子,也是她们的课堂,现在课堂被人烧了,我们自己来救!”
她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谢云亭:“他们烧的是房子,我们救的是人。这个时候,如果我们退了,就等于向全上海、向那些人认了——女人就该躲在男人身后哭哭啼啼,什么都做不了。”
谢云亭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苏晚晴,眼中再没有一丝初见时的委屈与柔弱,唯有淬火后的决断与坚韧。
他感觉自己那颗因怒火而冰封的心,被这道目光烫得狠狠一热。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消息是捂不住的。
半日之内,《焚茶案疑云》就出现在了金笔张主笔的报纸加刊上。
文章并未直接指控谁是凶手,却抛出了两个致命的疑点。
其一,火灾前夜,有目击者看到几个陌生男子,手持“茶业公会通行令”,在厂区附近出没。
其二,他不知从何处拿到了巡警局内部的报案记录抄件,上面清楚地写着:火起于凌晨两点半,而救火队的出警令,却是在两点五十分才签发!
文章结尾,金笔张用醒目的黑体字发出质问:“这消失的二十分钟,究竟是在等火烧得更旺,还是在等良心被狗吃掉?”
舆论瞬间被点燃!
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倾轧,而是对社会良知赤裸裸的践踏。
清心茶舍门前,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下了募捐箱,很快,市民们自发排起了长队。
白发苍苍的老人拿出私藏的银元,穿着时髦的太太解下了手腕的翡翠镯子,甚至连路过的黄包车夫都停下来,郑重地投进一文钱,嘴里念叨着:“为苏先生修个能讲课的地方,也为我那不识字的闺女积点德。”
两天后,谢云亭站在了黄山的废墟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水汽混合的刺鼻味道。
半边焙房已经化为焦炭,曾经凝聚着无数心血的机器与工具,扭曲成一堆废铁。
他沉默地走着,蹲下身,从一堆焦木中拾起一块烧得只剩一半的牌匾。
乌黑的木炭上,刀刻的“兰雪”二字,尚存最后一笔清隽的勾画。
他摩挲着那半个字,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回头对阿篾低声道:“去,多取几处灰烬样本,用油纸包好,悄悄送到江边教会医院,请沈嬷嬷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煤油的残迹。”
布置完这一切,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命人就在废墟中央,支起一口逃难时用的行军大铁锅,将那些被水浸泡过、但尚未完全烧毁的茶叶捞出来,当着所有惶惶不安的茶农的面,生火,熬煮。
很快,一股混杂着烟火气的茶香,顽强地从锅中蒸腾而出。
谢云亭亲手舀起一碗,茶汤在阳光下依然呈现出金红透亮的色泽。
他举起碗,望向周围那些面带悲戚与迷茫的茶农,声音穿透了废墟的死寂:
“房子烧了,可以再盖!机器毁了,可以再造!但只要我们这双手还在,这黄山的水土还在,茶魂就灭不了!人在火里,也能焙出最顶级的香来!”
话音未落,他仰头将那碗苦涩中带着不屈茶香的汤汁一饮而尽。
茶农们静默了片刻,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茶师颤巍巍地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碗,也舀了一碗,沙哑着嗓子喊道:“对!人在,茶就在!”说完,同样一饮而尽。
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喝着这碗劫后余生的茶,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第三日清晨,一个拄着文明杖的佝偻身影,悄然出现在通往山场的道口。
冯师爷远远地望着那片废墟,目光复杂。
他看见谢云亭脱下了长衫,与茶农们一道抬着熏黑的梁木;他看见那个曾被他鄙夷为“妖女”的苏晚晴,正跪在地上,用干净的布条为一位烫伤了脚的老妪细心包扎;他还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没有了课本,就用木炭条在捡来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着苏晚晴教他们的字。
一阵山风吹过,一片烧焦的纸笺打着旋儿,扑簌簌地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下意识地捏住,纸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虽已残缺,却依稀能辨认出是《辨伪学初阶》里的一句话:“……光可伪造,痛却是真的。”
冯师爷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
他闭上眼,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晨露打湿了他的眉毛。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一枚色泽古朴的铜牌,那是徽州几个大姓宗族内部议事的信物。
他弯下腰,将这枚能调动宗族力量的铜牌,轻轻地放在了路边的石头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深夜,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油灯如豆。
谢云亭翻看着苏晚晴刚刚整理好的灾后登记册,上面不仅有人员伤情、物资缺口,更有每一户茶农家庭的困难状况,甚至连谁家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忽然,他意识里的系统界面上,一串玉青色的数据悄然浮现。
【提示:群体情绪倾向识别范围扩展。
当前区域共鸣值稳定维持在78%以上,已形成“精神共同体”雏形。】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星夜下的茶山。
远处,废墟周围亮起点点灯火,那是茶农们自发组织的守夜巡逻队。
敌人以为,一把火就能烧掉云记的根。
他们却不知道,这把火,反将云记的火种,深深地烙进了这片土地上千万双手中,烙进了千万颗心里。
真正的战争,已经从账本和货船,彻底转向了人心。
谢云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知道,对手的下一招很快就会到来。
物理上的摧毁失败了,他们必然会回到最熟悉的战场——价格。
果然,没过几天,阿篾神色凝重地递来一份刚从上海发来的加急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短,却字字惊心。
茶市重开在即,茶业公会抢先发布了新一季的出口指导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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