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深秋。
霜降已过，黄河两岸的芦苇荡一片枯白，在萧瑟的风中起伏如浪。许都城外，新开辟的“天工码头”却是一片与季节不符的喧嚣景象。
巨大的龙骨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依托着坚固的船坞支架，初具雏形。工匠们蚂蚁般忙碌其上，敲打声、号子声、锯木声混杂着河水的腥气，蒸腾出一股野蛮生长的活力。这已不是传统的楼船，而是融合了初步水密隔舱设计、采用部分新式钢铁构件、专为征服远洋狂风恶浪而生的怪物。
凌霄站在码头高处临时搭建的望台上，寒风卷起她深衣的衣袂，猎猎作响。她身后半步，站着日渐沉稳的曹丕，以及几位负责舰船建造的工官。
“母亲，此舰若成，真能无视大洋风涛？”曹丕望着那庞然大物，眼中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源自未知的敬畏。远航舰队带回的财富与见闻令人目眩，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关于飓风、巨浪、坏血病以及葬身鱼腹者的惨烈报告。
“不能无视，但足以抗衡。”凌霄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个关键部位，“记住，我们征服的不是风浪，而是自身的恐惧与无知。每一艘沉没的船，都在告诉我们如何建造下一艘更坚固的船。格物院正在试验一种新的防腐涂料，并改良水果脱水之法，下一次远航，生存率会更高。”
她顿了顿，转向曹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丕儿，你的目光，要超越这江河，落在那片蓝色之上。未来，执掌这艘巨舰乃至整个舰队的，或许就是你。”
曹丕心头一震，一股热流混杂着沉重的责任感涌遍全身，他深深一揖：“儿臣，定不负母亲期望！”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码头外的警戒，直驰望台之下。信使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却并非来自工部或兵部，而是身着“译馆”特有的服饰。
“主母！世子！”信使双手高举一封密信，“西域急报！‘听风’小队成功渗透至欧罗巴腹地，接触到了其高层！”
凌霄瞳孔微缩，接过密信迅速展开。曹丕也忍不住凑近观看。
信是代号“玄雀”的细作头目所写，用词隐晦，但信息惊人。他们伪装成来自遥远东方的丝绸商人，凭借带来的精美货物和刻意展现的“异域智慧”，竟然获得了觐见罗马皇帝的机会。信中描述了罗马城的宏伟与内部的腐败倾轧，军团外强中干的现状，以及……一种被称为“基督”的新兴信仰，正在底层民众和部分奴隶中秘密传播，引起了官方的警惕与迫害。
“罗马……基督……”凌霄轻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算计。一个庞大却内部矛盾重重、面临信仰冲击的帝国？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告诉玄雀，”凌霄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对译馆信使下达指令，“不惜代价，摸清这个‘基督’信仰的详细教义、组织方式、主要传播者。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提供有限的、隐蔽的帮助。同时，加大对罗马元老院和各军团将领的渗透，搜集其军事部署、物资储备、道路桥梁详图。我们要的，不是与他们贸易，而是在必要时，能精准地插入它心脏的匕首。”
信令被迅速记录、加密，由另一组信使接力传递，将沿着漫长的丝绸之路，反向输往西方。
曹丕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母亲的手，竟然已经伸得如此之远，开始拨弄另一个庞大帝国的命运琴弦？
……
几乎在同一时间，魏公府内，曹操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御医。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灰败，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如何？”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御医跪伏在地，声音惶恐：“魏公之疾，乃积劳所致，邪风入络，非……非寻常药石可速愈。臣只能尽力调养，缓其发作……”
曹操挥了挥手，让御医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寂静中，他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霸业未竟，海外宏图刚刚展开，这身躯却已开始发出警告。他不由想起凌霄那张永远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脸庞，想起她所带来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那潜藏在巨大收益下的、令他偶尔心悸的未知。
他摊开一卷空白的帛书，提起笔，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是该更进一步明确世子的地位，以固国本？还是……
笔尖最终落下，写的却是一道关于加大“凌霄洲”煤矿开采和铁矿勘探力度的命令。仿佛只有用这不断扩张的版图和源源不断的资源，才能填补那源自生命本能的焦虑。
……
江淮前线，张辽驻守的合肥城。
与孙权势力的摩擦从未停止，但大规模的战役并未发生。曹军似乎满足于稳固防线，偶尔用小股精锐进行骚扰和反击。这种“克制”让江东感到疑惑，也让合肥城内的部分渴望军功的将领有些焦躁。
“将军，探马来报，江东又在调集船只，恐有异动！”副将禀报。
张辽按剑立于城头，目光掠过浩荡长江，望向对岸隐约的敌营。他收到了来自许都的明确指令：以守为攻，以拖待变。他知道这“变”在何处——在那无垠的海外。府库拨付的军械粮草依旧充足，甚至还有海外送来的、据说更耐储存的肉干和果干。但一种微妙的疏离感，还是在他这样的宿将心中滋生。
他们这些百战老将，似乎正从舞台的中央，被悄然移向侧翼。未来的战争，或许真的不再取决于一城一池的得失，一刀一枪的搏杀。这种感觉，让他握剑的手，骨节有些发白。
……
“新洛”据点。
经过数年的经营，这里已从简陋的营地，发展成拥有木石结构房屋、简易码头、开辟出大片农田的定居点。来自中原的移民与通过贸易、武力收服的部分当地部落混杂而居，形成了一种奇特而脆弱的社会结构。
据点最高长官，是曹氏族人曹拓。此刻，他正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几个来自不同部落的“殷人”首领，带着礼物和愤怒，向他控诉另一支更深入内陆的探索小队，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金山”，与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爆发冲突，破坏了之前曹拓费尽心力才达成的和平协议。
“曹大人！你们的人违背了诺言！战火会烧到这里！我们需要更多的铁刀，更多的弓箭来保护自己！”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首领激动地比划着。
曹拓头痛欲裂。他手中兵力有限，既要维持据点安全，又要向内陆探索，还要平衡各部落关系。许都的命令是“稳步推进，以夷制夷”，但具体执行起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资源的诱惑、土人的反复、内部的争功……海外开拓，远非一片坦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威严而公正：“诸位首领稍安勿躁。此事，本官定会查清，严惩肇事者。至于武备……只要诸位恪守盟约，协助我们维持此地安宁，自然会按功赏赐。”
安抚走土人首领，曹拓立刻修书两封，一封发往许都，详细汇报情况，请求明确指示和更多授权；另一封，则以最严厉的口吻，斥责那支擅自行动的小队指挥官，命令其立刻停止挑衅行为，收缩回防。
他知道，自己处理的不仅仅是一次边境冲突，而是在塑造未来这片广袤大陆的统治模式。是怀柔同化，还是铁血征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答案，或许并不在许都的深宫，而在每一次这样具体的抉择之中。
寒风掠过初具规模的“新洛”城，带来远方原始丛林的气息，也带来了文明碰撞下的血腥与机遇。
从许都的权力中枢，到西域的隐秘战线，从江淮的僵持前线，到美洲的拓殖据点，从波涛汹涌的造船码头，到罗马帝国的暗流涌动……凌霄所编织的巨网，正在全球范围内，同步收紧。
技术的进步，权力的传承，文明的碰撞，内部的纷争，外部的机遇与威胁……所有线索，如同奔腾的江河，正向着某个历史的隘口，汹涌汇聚。
而站在这一切风暴眼中的凌霄，她的目光，早已穿越时空，落在了更远的未来，落在了那必将到来的、决定星球命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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