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院拟定派员名单经皇帝裁定后,漕运稽查组成员名单就此定了下来。
然则漕运稽查组离京不过旬日。
表面波澜不惊的京师官场背后,暗里却已暗流汹涌。
各类宴请、拜会骤然频繁,各级官吏心怀鬼胎,都在打探消息,或思量对策,或急于撇清。
与此同时,稽查组一行已抵达漕运北上第一处重要钞关——河西务。
时值早春,运河刚刚解冻,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残冰缓缓流淌。河西务码头桅杆如林,漕船、官船、商船混杂停泊,等待查验通关。扛包的脚夫喊着低沉的号子,税吏的呵斥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以及船只碰撞的闷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汗臭以及粮食特有的尘霾味。
户部左侍郎王琼,年近五旬,面容清癯,是朝中有名的能臣干吏,亦以不通人情着称。他立于码头高处,冷眼打量着这繁忙而混乱的景象,眉头紧锁。
工部右侍郎李鐩则更关注漕船的状况,不时指向一些船体斑驳、显然超载的漕船,与随行的工部主事低声交谈。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铁面御史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关卡吏员,似要从中揪出蠹虫。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身着寻常青袍,悄无声息地跟在三人之后,并不多言,只偶尔用他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记下某些官员与税吏交接时的细微表情。
河西务的主事官员早已得到消息,诚惶诚恐地将钦差迎入衙署。
奉上的账册堆满了整张书案,纸墨簇新,条目清晰,俨然一副账目清明、管理有序的模样。
王琼随手拿起一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捻,便察觉异样。他不动声色,对那主事道:“有劳。本官需核对去岁至今所有船料、货税、以及‘羡余’银的出入细目,还有关卡人役名册、俸禄支取记录。”
那主事脸色微变,支吾道:“大人…细目繁杂,恐需时日整理…”
“无妨,”王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本官在此等候。李大人要查验漕船规制与载重,林大人需传讯相关吏员问话。陈公公,您看…”
陈宽微微躬身,尖细的嗓音不带情绪:“咱家奉皇爷之命,协理沟通。诸位大人按章程办事即可,若有需与京中通传之事,咱家代为执笔。” 他表明了自己旁观与传声筒的立场。
接下来的几日,稽查组便在这河西务驻扎下来。王琼带人埋首账册,很快便从那些过于“完美”的账目中发现了端倪——几笔数额巨大的“羡余”银去向含糊,船料征收数目与过往漕船数量明显不符。
李鐩实地测量漕船,发现吃水远超规制,且船体保养状况堪忧,修造费用却高得离谱。
林俊则从几名被单独问话的小吏口中,撬出了关卡吏员层层盘剥、私设名目收取“常例钱”的实情,且矛头隐隐指向更高层的官员。
压力骤然而至。当地官员开始轮番宴请,言辞恳切,暗示“水至清则无鱼”,并奉上不菲的“程仪”,均被严词拒绝。夜间,甚至有人将财物直接送至钦差住所,被值守的锦衣卫当场逐出。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啊。”深夜,王琼揉着酸涩的眼睛,对尚未休息的李鐩、林俊叹道。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愈发清瘦。
林俊冷哼一声:“魑魅魍魉,何足道哉!既食君禄,当为君分忧。此番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将这些蠹国害民之贼,绳之以法!”
李鐩较为务实,沉吟道:“河西务仅是开端,其后淮安、徐州、临清,牵扯更广。需得速战速决,拿到确凿证据,以免彼等互通消息,销毁痕迹。”
陈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京中密报,低声道:“王大人,京里有消息传来,说…都察院有人上本,弹劾您…在户部任上,曾稽核钱粮不力。”
三人神色一凛。反击开始了!而且直接指向了稽查的主官王琼。
王琼面沉如水,并无惧色:“清者自清。倒是他们,如此迫不及待,正说明我等触及了要害!”
陈宽将密报置于灯上点燃,灰烬飘落:“皇爷让咱家带句话:但查无妨,朕在宫中,自有分寸。”
一句话,让三人心中大定。皇帝的态度明确,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次日,王琼下令,封存河西务关卡近三年所有原始票据、底账,并提拿那名试图行贿的主事官员,严加审讯。
一时间,河西务官场风声鹤唳,消息如同插上翅膀,沿着运河向南飞速传播。
稽查组的船队再次启航,南下淮安。而他们身后,一张无形的大网,也正在悄然收紧。
运河的风,带着料峭春寒和隐隐的血腥气,吹拂着这支承载着皇帝意志与无数人命运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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