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键盘手感模拟器”U盘被陈一一插在了店里那台老掉牙的台式机屁股后面——意料之中,毫无反应。阳间的硬件果然无法识别阴间的黑科技。她也就图个心理安慰,假装打字时能有点清脆的咔哒声,虽然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搜索“如何低成本经营算命铺子”以及“吐司的一百种吃法”。
第八位客户的到来,几乎是在程序员鬼离开后的下一秒。陈一一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门口排队拿号了。
这次来的,是一位……衣着极其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藏蓝色套装,头发梳成一个光滑服帖的发髻,每一根发丝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她的魂体凝实,脸色是一种均匀的苍白,没有任何青灰或怨气,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直接穿透门板,而是伸出半透明的手,极其标准地、匀速地敲了三下敞开的门扉——咚,咚,咚。间隔分秒不差。
“请问,陈一一大师在吗?”声音平和,吐字清晰,带着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
陈一一从电脑后抬起头:“我是。您请进。”
老太太飘了进来,动作轻盈而规范。她没有像其他鬼那样随意靠近桌子,而是在距离桌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老身姓苏,打扰了。”
陈一一注意到,她飘进来的路径是一条笔直的线,停下时,身体的中轴线恰好与桌子的中轴线平行。这精准度,让陈一一莫名想起了考公鬼的那些几何题。
“苏女士,请问您想算什么?”陈一一尽量让自己的坐姿也端正一些,免得破坏了对方营造出的这种绝对秩序感。
苏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店铺的西北角。
陈一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靠墙放着一个旧书架,上面堆着些落满灰尘的、她爷爷辈留下来的泛黄古籍和罗盘之类的东西。书架有些年头了,木板微微变形,导致最上层的一排书……稍微有点向左倾斜。大概倾斜了不到五度,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里,”苏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平和,但陈一一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颤音,“不齐。”
陈一一:“……啊?”
“书架,顶层,《堪舆辑要》与《鬼神通鉴》两本书的书脊,未能与书架边缘保持平行。误差约莫四度三十七分。”苏老太太精准地报出了数据,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微小的不齐上,原本平静的魂体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像是精密仪器受到了干扰。“还有,您桌面上那支笔,与桌沿的夹角,也并非标准的九十度。门口那盏灯笼,左右摇摆的幅度,并不对称……”
她开始一一列举店里所有不符合“绝对整齐、对称、规范”的地方,语速逐渐加快,那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下,焦躁如同潮水般涌上来。陈一一甚至能听到她魂体里发出一种类似时钟秒针走得太急的“滴答”声。
“老身生前,是图书管理员。”苏老太太深吸一口气(鬼魂的象征性动作),试图稳住情绪,“一生致力于维护秩序,保持整洁。书籍必须按编号排列,桌椅必须横平竖直,连茶杯的把手都必须朝向固定的角度……我以为到了下面,能摆脱这……这恼人的习性。可谁知,它反而变本加厉!”
她的声音带上了痛苦:“我现在看不得任何不整齐、不对称的东西!一片落叶未能落在它该落的位置,一阵风吹乱了灰尘的分布,都能让我心神不宁,魂体震荡!我试过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可越是压抑,就越是痛苦!大师,您能帮我算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如何……解脱?”
陈一一看着她那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的魂体,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爱干净,这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强迫症,成了她死后最大的执念和痛苦源泉。
她再次掐指,感受着苏老太太身上那股强烈到几乎形成力场的“秩序能量”。这能量纯粹而强大,但内部充满了矛盾和撕扯,因为她所处的世界——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本质上就是混乱和无序的。这种绝对的秩序执念,与世界的本质相悖,导致了她魂体的持续损耗。
“苏女士,”陈一一放下手,语气温和,“您有没有想过,您追求的‘绝对秩序’,本身可能……并不存在?”
苏老太太猛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为何不存在?规矩、标准、方圆,乃是天地……”
“天地本身就不完全是规整的。”陈一一打断她,指了指窗外,“您看那棵树,它的枝叶生长,遵循自然,但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都独一无二,并不完全对称。您看天上的云,随风舒卷,变幻莫测,何来固定形状?就连我们脚下的地球,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球体。”
苏老太太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紧紧皱起,显然窗外的“不规则”景象让她更加不适。
“秩序是需要的,它能带来效率和美感。”陈一一继续道,“但过度的、绝对的秩序,反而是一种束缚,一种对生命力和自然规律的对抗。您痛苦的根源,或许不在于外界的不整齐,而在于您内心无法接纳这种‘不整齐’是世界的一部分。”
她拿起桌面上那支歪斜的“逢考必过”笔:“您看这支笔,它歪着,但它或许正在做一个考公上岸的美梦。您看那个书架,它有点斜,但它承载的知识并不会因此减少分毫。试着去感受一下,在这种‘不完美’之中,是否也有一种……生动的、真实的美?”
苏老太太怔怔地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歪斜的书架,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她那追求绝对秩序的魂核,正在与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观念对抗。
过了许久,久到陈一一以为她要魂体崩溃了,苏老太太忽然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让自己的魂体……微微向右倾斜了一度。
就这么一个微小的、主动打破自身“绝对垂直”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魂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松弛感,出现在她脸上。
“……有……有点难受,”她声音细微,“但好像……也没那么糟?”
陈一一鼓励地点点头。
苏老太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试着让发髻散落下一缕头发。那缕不守规矩的发丝飘荡着,让她下意识想去整理,但最终忍住了。
“我……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她喃喃道,对着陈一一,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算不上整齐,但无比真实的、带着点茫然和释然的微笑,“谢谢您,大师。您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没再提咨询费的事,只是对着陈一一,郑重地行了一个旧式的、依旧标准无比的屈膝礼,然后转身,不再是沿着直线,而是带着一种略显生涩的、微微晃动的轨迹,飘出了店门。
陈一一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这单业务,消耗的脑细胞比前面几个加起来都多。
她习惯性地看向老槐树。
月光皎洁,树下空无一人。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那棵老槐树本身,似乎比之前……顺眼了一点?枝叶的分布,好像没那么杂乱无章了?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也被苏老太太传染了。
手机震动。
“债主(亲爹)”:“强迫症鬼?这种纯粹的精神执念最难化解。你做得不错。不过,让她接纳混乱,小心引火烧身。绝对的秩序和绝对的无序,本质上都是危险的力量。”
陈一一看着短信,撇撇嘴。说得轻巧,不解开这执念,难道看着那老太太魂体因为一个歪斜的书架而崩溃吗?
她回头,看了看店里。
歪斜的书架,角度不对的笔,摇晃的灯笼……
她忽然笑了笑。
“这样,也挺好。”
至少,比绝对对称,多了点人味儿。或者说,鬼味儿?
只是,那个白衣男子,今晚为何没有出现?
她心里那点不安,并未随着苏老太太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是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无声地扩散。
下一个,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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