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档案库内,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带着陈年纸墨与霉菌混合的沉闷气味。云曦立于重重书架之间,指尖拂过一卷卷标签泛黄的宗卷,最终停在了标有“天启十七年,漕运,青龙滩沉没案”字样的厚厚卷宗上。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卷沉重如历史的文书取下,置于一旁积灰的条案上,缓缓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当时地方官府呈报的例行公文,记述了运粮船队于青龙滩遭遇罕见风浪,三艘漕船沉没,损毁官粮五千石的经过,结论为“天灾所致”。
然而,随着阅读深入,云曦的眉头越蹙越紧。卷宗内记录的细节处处透着矛盾与刻意抹平的痕迹。关于天气的记载语焉不详,幸存船工的口供前后不一,甚至有几份关键证人的画押笔录不翼而飞。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此次沉船损失的评估报告中,除了粮食,还含糊提及了一批“杂项贡品”,其种类与数量均未明确记载。她反复翻阅,指尖在一份涉及货物清单的附件残页上停顿,那里有一个被墨迹污损大半的条目,隐约可见“……银……”字的偏旁。
“不是粮食……是银子?”一个惊人的念头划过脑海。云曦立刻唤来随行的、精通钱粮账目的心腹幕僚,令其暗中核对天启十七年前后,国库拨付、途经此条漕运线路的专项银款。同时,她调动暗卫,秘密寻访当年可能幸存的船工或知情人。档案库的寂静被打破,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被掩盖的真相。
幕僚的初步核对结果令人心惊。天启十七年秋,确实有一笔数额高达八十万两的雪花官银,以“赈灾备用”为名,由漕运秘密押送北上,其时间与航线,与青龙滩沉船事件高度吻合!而这笔款项的调动批文,经手人之一,赫然有已故永昌侯的签押!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时负责此条漕运线路安全护卫的,正是德妃那位担任漕运副总管的娘家堂兄!
消息很快以密信形式呈于云曦案头。她看着那“八十万两”和“德妃堂兄”的字眼,指尖冰凉。若此事为真,那便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动摇国本、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德妃母子如今权势熏天,与这笔巨款脱不了干系。他们如今积极筹备秋猎,所需耗费巨大,这背后……是否就有这笔赃银的影子?
与此同时,暗卫的寻访也取得了突破。几经周折,他们找到了当年沉船事件中一名侥幸生还的老舵手的孙子。那年轻人冒着风险透露,其祖父临终前曾反复念叨:“……不是风……是雷火……船底……有洞……”以及“……官爷不让说……说了就没命……”零碎的信息,却拼凑出“雷火”(疑似火药)和“船底有洞”这两个关键要素,彻底推翻了“天灾”的结论!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永昌侯与德妃家族合谋,制造沉船假象,侵吞巨额官银!云曦握紧密信,心潮澎湃。这已不仅仅是针对她个人的阴谋,更是蠹空国库、祸乱朝纲的大奸大恶!她必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然而,此事牵连甚广,证据链仍需更扎实的一环,尤其是那批赃银的去向。
夜色深沉,云曦仍在书房对着卷宗副本与各方情报苦思冥想。烛火摇曳,映着她凝重的侧脸。忽然,内室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低呼。是谢知玄!她立刻起身入内,只见谢知玄不知何时已半坐起身,单手紧紧按住太阳穴,脸色惨白,墨黑的眸子里充满了尚未散去的惊悸与混乱的痛苦,仿佛刚从极可怕的梦魇中挣脱。
“做噩梦了?”云曦快步上前,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谢知玄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呼吸才稍稍平复,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道:“……火……好大的火……还有……船……”一个“船”字,让云曦心头猛地一跳!
“船?什么样的船?”云曦放轻声音,引导般问道。谢知玄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破碎的画面,声音沙哑而飘忽:“……很大的船……不是漕船……装饰……很华丽……挂着……红色的灯笼……像……像……”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深切的悲痛,望向云曦,“……像皇宫里……夜宴时……挂的那种……”
皇宫夜宴的红色灯笼?那并非普通官船或漕船所能使用!云曦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难道谢知玄的身世,与多年前某桩涉及皇室的、不为人知的秘闻有关?而这秘闻,或许就发生在水上,与“船”紧密相连?他的仇家,莫非就在那九重宫阙之内?
这一夜,两人皆无眠。云曦握着谢知玄冰凉的手,没有追问更多。他需要时间平复,而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和梳理。她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直到天色微亮,他因疲惫和药力再次昏睡过去。看着他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睡颜,云曦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转身走出内室。晨光熹微中,她摊开一张新的信笺。沉船案的调查必须继续,但方式需更隐秘。德妃家族、永昌侯旧部、可能存在的第三方势力、乃至……宫中那可能的、与谢知玄身世相关的阴影,都需一一理清。她提笔蘸墨,字迹力透纸背。秋猎大典在即,这桩沉埋多年的血色沉船案,或许将成为她破开当前僵局最锋利的一把刀。而谢知玄梦中那艘挂着宫灯的神秘船只,也如同一个幽深的旋涡,吸引着她向更危险的真相深处探寻。
喜欢山河为药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山河为药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