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西侧荒坡的血腥一幕，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铁汁，狠狠浇在“红草堡”每一个幸存者的头上。
彭石头和蔡寡妇临阵脱逃、引祸上身、最终被蛮兽撕碎分食的惨烈景象，带来的冲击力远胜千言万语的说教。
堡垒内死寂一片。没有人为那两人哭泣，甚至连幸灾乐祸都没有。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鲜血淬炼过的清醒。
李三娘带着狩猎队沉默地返回。队伍的气氛比出发时更加凝重，但那种弥漫的低迷和涣散，却被一种沉甸甸的、破釜沉舟的肃杀所取代。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童子军少年们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指节发白，看向小树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信服。
娘子军成员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羞愧和决绝——她们意识到，在真正的生死关头，懦弱和犹豫只会带来更惨烈的死亡。
李三娘没有立刻处理后续。她只是下令将堡垒的警戒提到最高级别，然后独自一人登上了了望台。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刚刚加固、还带着新泥气息的院墙上。她望着彭石头和蔡寡妇丧命的那片陡坡方向，浓密的灌木丛在晚风中摇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被风稀释了的血腥味，提醒着刚刚发生的惨剧。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是林自强那块染血的胸甲碎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
“看到了吗…”她对着虚空，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世道，容不下懦夫，更容不下自私的蠢货。你拼了命想守住的东西…他们不配。”
风吹动她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下面那双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那里面，最后一丝因林自强离去而产生的迷茫和动摇，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意志。
堡垒内，压抑的沉默被打破。许家那位被紫背草救回一命的老妇人，在三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院子中央。
她看着惊魂未定、围拢过来的众人，浑浊的老眼里滚下大颗的泪珠，声音却异常清晰：
“强哥儿…用命…给我这老婆子…捡回一条命…石头…蔡家的…自己把命…送给了畜生…”她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指向西边，“路…自己选的…死…自己找的…怨不得人！”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昨夜还因被断了肉汤而心怀怨怼的几个妇人，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从今往后…”老妇人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望台上李三娘的身影上，“堡里…就听三娘的！听小树的！谁再起歪心思…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她用尽力气喊出最后一句，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有人反对。一片死寂的默认。
李三娘从了望台上走了下来。她没有看众人，径直走到院子中央那口最大的煮汤破缸旁。
缸里是今天狩猎队仅有的收获——几只瘦小的山鼠和几条被陷阱捕获的变异草蛇熬成的稀汤。
她拿起木勺，舀起一勺寡淡的汤水，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肉，不多。”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这是用命换来的！是留在堡里的兄弟姊妹，用命护着锅灶，熬出来的！
是外面的兄弟姊妹，提着脑袋，从畜牲嘴边抢回来的！”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沉默的脸：“彭石头和蔡寡妇，死了。死在他们自己的私心和懦弱上！他们的肉，喂了畜生！
但他们的那份口粮——”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省下来！分给昨夜值守受伤的兄弟！分给今天拼死断后的铁牛！分给还在长身体、明天还要操练杀敌的童子军！”
“从今天起！”李三娘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暮色中回荡。
“红草堡，没有懦夫！没有逃兵！更没有蛀虫！只有一条活路——抱成团！握紧刀！竖起墙！像强哥儿教我们的那样——活下去！杀出去！”
“想活命的！”她猛地将木勺里的汤倒回锅里，溅起几点水花，“就给我打起精神来！练！往死里练！墙外的畜生，可不会可怜我们！”
短暂的沉寂。
“练！”小树第一个嘶声响应，他高高举起林自强留下的骨匕，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练！”林二狗红着眼睛吼道！
“练！”彭铁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声音沉闷如雷！
“练！练！练！”童子军的少年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连那些原本低迷的娘子军成员，此刻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眼中燃起了火焰，跟着喊了起来！
堡垒内，压抑的绝望被一种悲壮而坚韧的斗志取代。那堵新垒起的土木围墙，在震天的吼声中，仿佛也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变得更加厚重、更加不可撼动。
李三娘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小树眼中那酷似林自强的坚毅光芒，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求生之火，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胸甲碎片。
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墙外的黑暗依旧浓重，兽吼依旧隐隐传来。但红草堡内，那簇名为“希望”的星火，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风暴和鲜血的淬炼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废墟之上，燃烧得更加顽强，更加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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